“神说,在末后的日子,我要将我的灵浇灌凡有血气的。你们的儿女要说预言。你们的少年人要见异象。老年人要作异梦。在那些日子,我要将我的灵浇灌我的仆人和使女,他们就要说预言。在天上我要显出奇事,在地下我要显出神迹,有血,有火,有烟雾。日头要变为黑暗,月亮要变为血,这都在主大而明显的日子未到以前。到那时候,凡求告主名的,就必得救。”
——《圣经:使徒行传》
乘船逆密涅瓦河一路往西,途径茉门堡,再往南自多摩斯河而下约莫一日半的船程,便能抵达阿格尼的新封地查洛城。
查洛城在那些书记官和祭司们口耳相传的高等希罗语之中,其含义为“愉逸之地”。但那又怎会是愉逸之地?自从一开始乘船进入自己的新领地时,阿格尼就在不断思索。这里和富庶而长满鲜花的茉门堡不同,和在郊区远眺尽是一望无际的大片麦浪的密涅瓦城也不一样,这里的河岸两侧虽然有着许多看得出来曾经经由人类开垦过的土地,却以荒废良久,田间沟陇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杂草和野麦,被烧毁而再没有重建过的农庄和风车残骸比比皆是,即使偶尔看到有几座小农庄依然在艰辛的从事生产,牲畜和人看上去也半死不活。
随后他们看到了格里芬向他们描述的那座刻瑞斯神殿——那确实曾经是一座壮丽华美的神庙,但已经被彻底焚毁。曾经的神殿大堂已经被烧塌了屋顶,只剩下残损的大理石门柱依然屹立,但却已经倾斜得摇摇欲坠。
“至少王上还给了你这么一条平底船,阿格尼。”格里芬安慰道,“还有一小箱的金罗兰,我们不算是完全的白手起家。”
“这是我们的船,格里芬·达勒。”海尔萨毫不客气的表示,“这是‘座头鲸号’,哈德林家族的长船。”
“但在前年夏季劫掠的时候被雷耶斯王俘虏了,”格里芬摊了摊手补充道,“按照你们的话说,‘只要抢到手里了,就是自己的’。”
“操你妈,格里芬,我说操你妈。”海尔萨愤怒的想要拔腰间的手斧,“你听见了没有?”
“冷静一点吧,海尔萨·白鸦。”阿格尼声音低沉的说,“你看河岸的左侧,你看到了什么?”
“...一座烧毁的神庙。”
“右边呢?”
“荒废的农田。”
“你明白了吗,海尔萨?”阿格尼·柯蒂斯说道,“现在并不是我们损失人手的时候,我们还有这么一片广大的土地需要去耕植和重建。对于这片土地,你可否感到满意?这是否值得上我的许诺?”
“我很满意。”海尔萨恶狠狠的把手斧插回原处,“但首先得让格里芬这个叼毛把嘴闭上。”
“偶尔两句揶揄是没有办法造成实质性伤害的,你得学着习惯南方人的幽默,”戴维斯眯着眼睛伸出半个身子看向远方,“尤其是格里芬·达勒,他的嘴可是出了名的臭。话说回来,格里芬,克雷斯城打赢了那天晚上,我记得你因为赌了占哥掰手腕能赢石爪堡公爵在他身上押了好多钱,结果押输了,气的在大堂外面和一条狗打架。我在那条狗身上下了注的,后来我喝的实在太多以至于忘了这件事了,它咬你没有?”
“别提这茬,戴维斯!”格里芬急了。
“你看,海尔萨。”戴维斯笑道,“这叫用魔法打败魔法。”
当查洛城最终映入他们眼帘的时候,他们不禁感到错愕;准确的说,他们首先看见的是查洛城被毁坏了一半的城墙闸门,那是最靠近多摩斯河的城门,不难想象,十多年前奥弥尔人就是通过这扇门攻进了这座城市,焚毁了城外的大片市镇,将城内掠夺一空之后乘上长船扬帆而去,留下的只是一片被烧焦的残骸;在那之后,因为没有得到很好地赈济和修缮,时至今日这片还算肥沃的土地都处于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阿格尼惊异于这里和他初次踏上希罗世界见识到的破败的柯蒂斯堡如出一辙,甚至更加残破,他当即明白了格里芬对他说的那句话“你接下了一个很重的烂摊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将座头鲸号停泊在离查洛城不远的河岸边,下船步行前往查洛城。他们行走在查洛城外的市镇中,却一点也不喜欢眼前的景象:一具死于拦路强盗之手的尸体被随意的抛弃在路边的水沟里,正在被一群乌鸦和苍蝇所包围,却无人在意。巡逻的守卫们面黄肌瘦且有气无力,看起来像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身上穿着的铁甲看起来也保养不善,阿格尼严重怀疑它们是否还经得住刀剑的攻击。市集中聚集着一些变卖家私的居民,并直言不讳的告诉买家自己得了钱之后便要前往茉门堡或密涅瓦城讨生活。售卖菜肉的农夫倒是不缺,但摊位上大多是些未经加工的粗粮,海尔萨认为这些食物只配给她的马吃。更令人惊心的是商业街稀稀拉拉还在开门的几间店铺门口都有守卫站岗,看来在查洛城,雇佣打手要比售卖商品来的便宜。
“没有人管这里吗?”阿格尼拉住了一位穿着还算体面的市民问道。
“有啊。大人。”市民四下打量了一下阿格尼和他身后的人,“在内城的塔堡。”
“是个什么人?”
“斯莱奇。”
“斯莱奇是什么人?”阿格尼有些恼了,“你说清楚,他在这里是做什么的?”
“哇呀,别急嘛,大人。”市民委屈巴巴的说,“他是查洛城市镇的郡守,也是雷耶斯王在查洛城的代官。前任郡守被召回密涅瓦城后,查洛城的大小事务都是他一人处理,但毁坏实在太过严重了。”
“那这位斯莱奇郡守有何应对之法?”
“主要都在忙于恢复治安,”市民耸了耸肩,无奈的表示。“农田被烧毁之后,有一阵子闹起了匪患。虽然希利卡家的大人们送来了能保证我们不被饿死的粮食,但那种一夜赤贫的心理落差让很多农民当起了强盗,一个接着一个村子的劫掠,在山林中安下自己的窝点。好不容易从国王那里要来一些补助金,几乎全用在购买武装、雇佣壮丁清剿盗匪了。”
阿格尼听罢,有些不安的用自己的拐杖在泥地上戳了两下。至少这个郡守并不是那种把钱扣下不管查洛城死活的人,阿格尼心想,否则这个市民嘴中能做到“一个接着一个村子劫掠”的盗匪非把剩下的这点儿市镇给烧干净为止,他们的行径并不会比奥弥尔人更高尚。
“放心吧,我到了之后,一切都会改变。”阿格尼对市民说。
“我对此表示怀疑,”市民说,“这里的混乱已经持续了十多年,不是靠嘴皮子就能把问题解决的。”
说罢,市民转身便走。戴维斯想拦住他,阿格尼却摆了摆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查洛城的市集。阿格尼叹了口气,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向被查洛城残损的城墙包围着的主堡。
查洛城的主堡并不高,至少比起克雷斯城宏伟的塔楼来要低上一头,甚至连柯蒂斯堡年久失修的塔堡都比这里空间大些,但看得出来至少它的建造者在构筑它的时候并没有偷工减料,坚固的条石上虽然有被攻击过后尚未修补的缺口,却也还牢靠的呆在自己原本应该呆在的位置。阿格尼只消略略扫视一眼就可以知道虽然这座城堡并没有经过彻底修缮,但被打扫得很干净,石墙的缺口处也用木材进行了简单补强,不像阿格尼想象中的那一副破败模样。主堡的卫兵在阿格尼出示过自己的封建契约和查洛城地契之后略一鞠躬,让阿格尼一行人进入了主堡。
而阿格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斯莱奇。
那不是阿格尼想象中一个伯爵级领地郡守的样子,和密涅瓦城身着华服、嘴里文绉绉念念有词的地方官不一样,斯莱奇穿着简单的亚麻布裤子和短袖,穿着有些褪色的毛皮马靴,棕黄色长发扎成约姆斯人样式的马尾——这一点让海尔萨很有好感。他宽厚的背上背着一张岑木长弓,腰间则有一把看上去没有那么牢靠的铁制单手剑,正在气喘吁吁的抱着一捆草料喂给马棚里仅有的几匹瘦马。
“你就是郡守?”阿格尼问道。
“对...嗯?什么?”斯莱奇迅速的回头,让阿格尼看到了他脸上的汗渍和灰尘混合后形成的黑色脏污,他还很年轻,阿格尼甚至可以断言他不超过三十岁。“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你应当行礼,郡守大人。”格里芬·达勒说,“这位是新上任的查洛城伯爵阿格尼·柯蒂斯。”
“啊,抱歉,我还没有收到虎鸫说新任伯爵将会在今天到达。”斯莱奇放下草料,伸了伸脸,在衣襟上擦掉自己脸上的汗。“很高兴见到您,我是这里的郡守斯莱奇。”
“回内殿说话吧,郡守。”阿格尼摇了摇头,“我想我们有许多事情需要商量。”
查洛城的主堡内殿很空旷,几乎所有非必要的装饰性家具都不存在,只有一张长桌和几张长椅,角落里摆着些装酒水的木桶,连墙壁上的彩色玻璃都缺了一盏。阿格尼拄着拐杖挪到属于查洛城领主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那张椅子虽然有着精致的雕花,但却没有披上柔软的兽皮,坐上去并不舒服;但阿格尼想,这个位置本来就不是让人舒服的坐着的,他还有一大堆烂摊子需要处理呢。
“我给您倒酒。”斯莱奇打开了一个木桶,接出两壶酒。“很抱歉这里没有什么好酒,只有查洛城本地酿的淡啤酒,也没有冰镇过。”
所有人坐定之后,阿格尼抓了抓椅子的扶手,一种很奇异的不自在感顿时在他的体内飞掠而过——自从踏上希罗的土地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坐在领主的椅子上对人发号施令。他也曾经坐在长啸堡的长桌首座,代替维桑的镇国大将军处理见回组的内部事务,统管共和国都城的治安,他知道这样的责任究竟有多沉重,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牵扯到好几条、甚至几十条人命。
“所以,”阿格尼咳嗽了一声,“这里最大的问题是匪患。”
“现在来说是这样,但如您一路所见,查洛城的问题并不只是匪患那么简单。”斯莱奇大灌了一口淡啤酒,长长吐出一口气,“市镇重建,城墙修缮,农地开垦,粮食储备,每一项都是已经被耽搁了很长时间的问题,不过,是的,最大的问题是匪患。”
“这是你背着弓和剑的原因吗,斯莱奇?”
“我不能指望着靠别人来帮我清剿山匪和绿林强盗,大人,这些卫兵也是贫穷人家的孩子,若是我不在场,只要向他们贿赂些格兰登银币,他们就会活活把抓到的山贼放走;而我甚至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惩罚他们,我只有不到三百名卫兵,但您知道这里有多大吗?查洛城的辖地足有九千平方公里之多!诸神在上,鬼知道这些树林和山包后面还藏着多少盗匪?”斯莱奇抱怨道,“山匪越剿越多,而他们甚至达成了某种默契:只劫掠小商队和查洛城辖区的村镇,而对那些大商会的车队充耳不闻,在其他贵族看来,这里的商路还算畅通,用不着他们重拳出击帮查洛城剿除匪患,但只有我们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样的人间地狱。”
“这件事我能交给你负责吗,海尔萨?”阿格尼看向海尔萨。
“我可以,但是具体该怎么做?”海尔萨·白鸦伸出她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画着圆圈。
“‘座头鲸号’给你使用,有什么需要的也尽管告诉我,你和你的两百名氏族成员在安心开垦耕地之前只需要做一件事,一件你们之前就已经习惯而且每年都会干的事。”阿格尼一边说,一边摇晃着自己的杯子,“劫掠,屠杀。”
“劫掠查洛城?”海尔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疯了吧,阿格尼?这里可是你的领地。”
“是我的领地没错。”阿格尼说,“但我没有让你劫掠我的领民,而是那些盗匪。你派出探子,查明那些盗匪窝点的所在,然后一把火把他们烧干净;那些盗匪如果不愿意放下武器投降,来到查洛城忏悔自己的罪过,你就用你能想象到的最凶恶的手法一个不留全部干掉,然后把他们的脑袋带给我,我会把它们插在城墙上以儆效尤。至于你截获的战利品,不管是银钱还是武器、粮食、盔甲,全部归你和你的氏族所有,如果他们之后要白手起家开垦土地,这应该会帮到他们许多。”
“不错的交易,阿格尼。”海尔萨重重的拍了一下桌面,“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说回查洛城,斯莱奇。”阿格尼道,“如果没有彻底修缮的城墙,领民就不会感到安全,不敢在市镇下定居,也不敢回到自己的农庄。雷耶斯王给了我些钱,虽然不多,但应该足以把现在的城墙整修一番了,至少让我们先把缺口补上。”
“我会差人筹措建筑材料的,”斯莱奇点点头,“只要银钱到位,问题都可以被妥善的解决。”
“但我的金钱有限,在想出新的财政来源之前,我所带来的总有一天会花尽。”阿格尼的脑中飞速盘算着自己剩下的那点儿金条还够撑多长时间,妈的,要是这时刘峻辰在这就好了,他就不用为了钱发愁,这个胖子总是能从各种渠道找到金币,然后效益最大化的使用它们。“在此之前,你是怎么维持查洛城的财政的?”
“主要靠领民的税收,但这里的情况你也略知一二,能收上来的税少得可怜,还得分出固定的一部分上缴国库。”斯莱奇无奈的表示,“但这里有一座伐木场,旁边还有座煤矿,出产不那么优质的无烟煤;我尽力维持了那里的正常运作,靠售卖煤矿还能有点儿额外收入,不过即使这样也常常被山匪劫道,只要有一次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就很够呛。”
“我明白了,斯莱奇。”阿格尼沉思道,“托兰和霍里克已经回拜伦堡去了吗,格里芬?”
“可不是?说着想跟我们待在一起,身体倒是诚实的很;托兰爵士嫌弃我们坐船慢,等不急要看他的拜伦堡,就像新郎官急着掀新娘子的盖头,全体大会一结束就骑马跑了,连晚宴都没参加。”格里芬酸溜溜的说,“唉,要是拜伦堡是我的我也这么干;谁不想早点瞧瞧呢?那可是一座大城堡呀,五座红砖尖顶塔楼带吊桥护城河的那种!”
“酸死你得了,格里芬,要是我能出人头地我也给你封个城堡,但现在肯定不行。”阿格尼嘘了一声,“你发虎鸫给托兰,如果我记得不错,拜伦堡辖地内有一座铁矿,产量虽然不高,但够我们用了;我们得跟他赊些铁矿石,这个小子现在可是富得流油。斯莱奇,我筹划着发展查洛城的冶铁业,你觉着有可行性吗?”
“如果只是卖铸铁,或者打造些农具或者锅子倒是够了,查洛城还有些铁匠,我可以把他们召集过来。”斯莱奇为难地表示,“但是如果想做盔甲或者刀剑,恐怕这些铁匠没有那么高超的手艺。”
“看来我只能再花一笔钱去密涅瓦城请一个铁匠师傅来授业传道了。”阿格尼耸了耸肩,“这时候要是刘峻辰在就好了,他能帮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但他不在。”戴维斯接过话茬,“所以还是得我们自己想办法。”
“是的,戴维斯。”阿格尼点点头,“我需要你回一趟雷诺茨山堡,银血氏族的人在那驻守的话,就可以把我们留在那的部队抽调来查洛城,虽然只有不到一百人,但也不无小补;现在我们极度缺少人手,可能的话我连还在克雷斯的那些伤兵都想要回来。”
“还是让他们多养一阵子吧,伤兵里边有的人伤的不比你轻。”戴维斯表示。
环视着四周,都是看着他的眼睛,都是阿格尼的家臣。看来他们有的忙了,阿格尼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