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忍受过无数令人心碎的艰辛,经历过各种战斗和凶恶的狂涛骇浪,现在正安稳地睡去,忘却了往日的苦难。”
——《荷马史诗:奥德赛》
战锤镇西岸的阿波罗大圣堂一度曾是芬里尔帝国骄傲的象征,这群虔诚的阿波罗教派信徒在这块城镇最中心的土地上试图通过凡人之力铸就奇迹。这座占地700余平方米的宏伟建筑起于毫末之间,在西岸区一片破落的贫民窟被利奥波德皇帝下令移除之后便拔地而起,芬里尔全境各路热心宗教的虔诚信徒大量的宗教献金让这个浩大工程进展迅速,直到苏克鲁斯亲眼看到工人们在脚手架上一片一片给巨大的阿波罗圣像贴上金箔时,已经趋于完工的尾声。
“这里不是清河城,即使坐在这么高的地方,你也听不到海鸥的鸣叫声。”希尔·卡波尼坐在最上层的脚手架上,远眺着战锤镇的皇宫城堡,手里还拿着一瓶托伦角雪熊威士忌。“不过我爱这个地方,虽然它伤害过我,还好几次把我丢在垃圾堆里,差点儿要跟流浪狗一起抢餐食;你看,那是贫民窟,”希尔指向远方,“即使为了盖神殿而拆掉了贫民窟,新的贫民窟又会蹦出来。整个希罗西部的乞丐都视这座城市为机遇之都,相信即使在这里要饭也不至于饿死,他们让这座城市的街上充满了泥泞和恶臭,但即使这样,我还是很爱这个城市,苏克鲁斯!”
苏克鲁斯蹲在一旁,看了看脚下的集市和犹如蚂蚁般的新人,不禁有些发憷。
“你恐高吗?清河城的大剑豪?”希尔笑道,“你看着很高,但也只不过是七十尺。你太有意思了,苏克鲁斯!能打十个骑士的剑客居然怕高?这个故事肯定能在吟游诗人那里卖个好价钱!”
“少说屁话,希尔。”苏克鲁斯啐了一口。
“那咱们聊点有营养的!你老家有这么大的城市吗?苏克鲁斯?”
在那一瞬间,苏克鲁斯的脑海里不知为何出现了一颗硕大无朋的钻石。那颗钻石被镶嵌在威远城大圣堂的顶端,即使一点儿稀薄的月光也能映照的它在暗夜中闪闪发亮,就好像是被赋予了无尽的魔法那般,而那座大圣堂也几乎要比他脚下的这座神殿大上一倍,更不用说他在南北会战结束之后作为英雄少年兵参与庆功宴会时眼见的威远城。那才是真正的世界渴望之都,民居和商铺一眼几乎望不到边,厚实的城墙则为他们提供了充足的庇护,城内光是堡垒就有三座,一座属于中央军,一座属于阿瑞斯冠军会,还有一座属于自己隶属的见回组。
不过,话到嘴边,苏克鲁斯又把这些想法重新吃了回去。
“没有,希尔,没有。”苏克鲁斯摇了摇头,“我家是一个不大的港口,每天都有商人运输丝织品,烟草和酒水来往贸易。战锤镇这么大的城市,我还是第一次见。”
“哈哈!我就说吧?不过真说起来,银河洲南方还有国家真是件令我感到吃惊的事情。”希尔表示,“可以不走吗?苏克鲁斯?即使在找到那个小女孩之后?”
“你这是什么话?希尔。”苏克鲁斯拿过希尔手里的托伦角雪熊,喝了一口。“我欠她很多,但同样欠你很多;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帕梅拉,要是她也愿意待在战锤镇的话,我会一直呆在这里的。”苏克鲁斯看着希尔,“如果你需要我的话。”
“我需要你,苏克鲁斯。”希尔说,“你看这座城市!直到今天为止,我和我的帮会也只占有了西岸区这一小部分,因为这座大神殿建成带来的人流量和利益,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觊觎我的地盘。我不甘心啊,苏克鲁斯!我不想在短城当一个小混混,也不想让那些我从短城带出来的兄弟们蒙羞,我想像现在这样将这座城市踩在脚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你现在已经把这座城市踩在脚下了。”
“但它没有臣服于我。”
“你总不能坐上利奥波德的皇座吧?”苏克鲁斯摊了摊手,“即使你势力再强大,但这里毕竟是芬里尔的帝都。就算我助你一臂之力,又能做成什么样呢,希尔?我不想过普通人的生活,诸神一次又一次派你,派帕梅拉把我从坟墓里刨出来再给我一条命,总是有理由的,这一点我知道。但...”
“但你觉得地下街的生意不过是混混们的小打小闹?”
“不,希尔...”
“听我说,苏克鲁斯,听我说。”希尔伸出一根手指,“那是东岸区,洛奇·光翼和自由兄弟会的地盘,他控制着这座城里几乎所有的酒水生意。下城区是秘密之子的势力范围,他们给战锤镇乃至芬里尔几乎每一个瘾君子提供毒品和各种致幻药剂。中心区盘踞着太岁党,方圆三十里的皮肉生意都由他们转手。这座城市足够大,足够容纳一个年轻人的欲望和野心,足够让任何一个一文不名的屌毛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你会喜欢上这里的,苏克鲁斯!”
“那你呢?”苏克鲁斯燃起一根烟,“有卖毒品的,有做皮肉生意的,有开私酒档的,你又在经营什么呢?”
“梦想。”希尔·卡波尼灌了一口伏特加,“我经营的生意叫做梦想。”
“梦想?”苏克鲁斯皱了皱眉头,“你可别唬我,希尔,随便一个开妓院的老婊子都可以宣称她在向手下的小姐贩卖梦想,那不过是精致利己主义者对于自己犯下的罪行找了一个体面的说词,再说回来,这也不过就是在发表演说时蒙人的场面话,咱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我会想办法回报你的恩情,但如果你真想要我加入你的帮会,这套话术可诓不了我。”
希尔·卡波尼放下手里的酒瓶,歪着脑袋盯着苏克鲁斯看了半天,缓缓开口道:“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除了身强力壮之外一无所有,来到了战锤镇,希罗西部最伟大的城市寻求自己的未来和机遇——他决定靠自己的双拳打出一片天下。”
“你在说你自己吗?希尔?”
“不,我在说一个拳手,一个斗士。”希尔喃喃的说,声音也小了下去。“他应该怎么活下去呢?港口已经有了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搬运工和水手,纺织店铺除了那些心灵手巧的小姑娘之外其余人等概不考虑,铁匠铺的老板手下的学徒也已经多到喂不过来,如果要混帮派,战锤镇倒是个不错的好地方,但那并不是他向往的生活;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工作除了没人愿意干的挑粪工之外,只剩下当乞丐。”
“我想他不会愿意去当挑粪工,”苏克鲁斯耸了耸肩,“当然,他也不会去行乞,如果他真的想要靠自己的拳头打出一片天下的话。”
“另一方面,”希尔·卡波尼语调突然提高,“另一个年轻人,土生土长的战锤镇土著人,或许是因为家里的生意经营不善,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老爸丢了工作,又或许是因为招惹了秘密之子那帮穷杂种而被入室抢劫,总之家道中落了下来,他的手上只剩下一点点小钱。家族的复兴,自己的未来,全部都抓在他一个人手里,命运该把他导向何方?”
“呃,”苏克鲁斯噎住了,“去当个小祭司?这里不是要盖神殿吗?”
“他们两个人,这个拳手和这个家道中落的年轻人,来到了我的场子。”希尔说道,“不仅如此,这里还聚集着和他们一模一样的人,他们的境遇不同,但却又在某种意义上相似:想要获得更好的生活,想要跳出原有的阶级,想要变得富有,想要有所期盼。所有的梦想,最终都汇集在了战锤镇短城帮,汇集在了希尔·卡波尼的场子里。只要一朝撞了大运,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那些羞于提及的背景,还有那些往昔时光中生活带给他们的压力和苦痛,都将烟消云散。”
“我很想说你是个诗人,希尔。”苏克鲁斯抽了口烟,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但你是个赌场老板,而且不仅只做百家乐和推牌九的生意,还在经营地下黑拳。”
“你很聪明,苏克鲁斯。”希尔·卡波尼伸出右手,重重拍了拍苏克鲁斯的肩膀,拍的他险些从七十尺高的脚手架上掉下去。“不仅是赌档和黑拳,我还会在郊外安排赛马和斗鸡,甚至承接一些真剑决斗的赌局。我不向任何人索取,我只贩卖梦想。”
“哈,好一个贩卖梦想。”苏克鲁斯在高空中的脚手架边沿晃荡着双腿,“希尔,你告诉我,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梦想?”
“对啊,你的梦想。”苏克鲁斯把烟头弹了出去,“你贩卖梦想给别人,那你又有什么欲求?”
“我都快忘了这样老掉牙的话题了。”希尔坐了起来,看着集市上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只梦想着不要和路上的行人一样就好了。”
“是吗?希尔,那样的话也不错。”苏克鲁斯说,“好吧,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但自己的梦想呢?苏克鲁斯苦涩的想着,从父亲被野格港的帮派成员丢下海,到为了保护他的安全而被安排从军,再到少年兵们的漆吴山血战,然后是横渡重洋来到希罗,最后绕了这么一个大圈,自己终究还是成为了地下街的一员。或许自己真的只属于这里?在希罗大陆的西境,这离家十万八千里的异国他乡!自己或许是历史上离家最远的维桑人了,比艾能奇的家族先祖还要远,比任何一个远航水手还要远,远到不会再有人记得他,远到足够忘掉他来到希罗时心里还想着的一切。
陈生,副官,彭易之,艾能奇,占哥。他们都还好吗?他们都还活着吗?他们是不是还在这块异国大陆上某个自己并不知道的角落,热切地为他祈祷,期盼有一天能和他重逢呢?
“你怎么哭了,苏克鲁斯?”希尔不明就里,拍了拍苏克鲁斯的背。
对啊,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而哭泣呢?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是因为自己的命运?为了秃瓢和见回组?还是因为在漆吴山上的那一声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的呐喊?
突然,苏克鲁斯往前倒了下去,面对着七十尺高的的脚手架和金光闪闪的阿波罗圣像,苏克鲁斯一跃而下。
“我...我操!”希尔·卡波尼连忙伸手去拽苏克鲁斯,但他却没能成功的拽住苏克鲁斯的衣角,“苏克鲁斯!苏克鲁斯!”
“嘭”的一声在希尔·卡波尼下方响起。
黄豆大的汗珠从希尔的额头冒了出来,他这是做什么?这可是七十尺高的脚手架,从这种高度跳下去,即使下面是唐河也必死无疑,更不用说下面是一片平坦的土地,如果就这么结结实实的摔在上面,恐怕连内脏都会摔出来吧?恐怕活不成吧?
就当希尔绝望的思索着的当儿,脚下突然响起了苏克鲁斯熟悉的声音。
“希尔·卡波尼!”
希尔连忙伸出脑袋往下看,但他看到的却是一垛硕大而柔软、足够承受苏克鲁斯从七十尺高空坠下带来的冲击的稻草堆。苏克鲁斯正四脚朝天的躺在稻草堆上,身上到处都是金黄的麦秆茬子。苏克鲁斯并没有像希尔·卡波尼那样,摔成一只好像被马车碾过般的癞蛤蟆。
“让我们一起贩卖梦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