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吁和石厚被陈侯埋伏下的兵马一举拿下,但慎重考虑之后,陈侯还是没有按照石碏的请求将二人直接处死。
毕竟,这两人,一人是卫国现在名义上的国君,而另一人则是石碏的亲生儿子。
而此时,前来送信的无名却已先一步启程回卫国去了。如此一来,陈侯只好暂且将两人扣押,然后修书一封把此时告知石碏。
却说无名离了陈国之后,便马不停蹄往卫国赶回。倒并非因为他急着回去报信,而是因为他担心叔段随时会醒,而自己不在的话,孔胖子可能有许多话没办法和他交代清楚。
无名一路疾奔,两日便回了朝歌。
而回到朝歌城第一件事,便是赶回孔门查看叔段的情况。
车在大院外靠边,无名不等马车停稳便跳下车来,往院内快步走去。
孔门之人多不识得无名,但见他所乘的车驾乃是门主的驾栾,自然没有人敢上前拦他。
进了院子之后,无名直奔后院厨房边的一间小屋而去。不出所料,孔胖子果然在那儿。
无名推门进屋时,孔胖子正捧着一盘子梅子大口大口地吃着,对面叔段呆坐在那里,面前放着几个新鲜青梅,却不曾动。
“哎吆,先生,你回来了啊?”孔胖子还没咽下嘴里的东西,便慌慌忙忙站起身来,向无名打招呼道。
此时,叔段也转过头来,他看向无名,眼神中透露着惊讶与幽怨。
“你……醒了?”无名看着叔段,有些心虚的问道。
叔段侧过头,避免与无名对视,接着不忿地说道:“我的事情,不用你来管。”
孔胖子察觉了场间的尴尬气氛,连忙劝和道:“段兄弟啊,先生也是一片好心。若不是先生,你现在只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那我也不稀得他来救!”叔段答道。说罢,叔段竟拍案而起,直接出了门。走过无名身边的时候,还停下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叔段出门之后,孔胖子手足无措地看着无名,问道:“先生……这可怎么办?”
“没关系,只要他没事就好了。左右也离不开你这孔门大院。就是还得给你再添些麻烦,着实过意不去。”无名一脸无奈,看向孔胖子时还带着些惭愧之色。
孔胖子此时已放下了手中的梅子,摆手应道:“那倒不打紧,只要你俩都别出什么事便好。不过话说回来,他真的是你儿子吗?”
孔胖子显然对无名有这么一个让人操心的儿子感到诧异,并也深切地替他感到痛心。
无名本来还颇为愧疚,但孔胖子的质疑却似乎让他不太高兴。
略有些恼怒的无名怀着报复的心理,从案几上的盘子里一把抓了好几个梅子,然后当着孔胖子的面吃了一个,随即也转身离去。
“哎,哎呀妈呀,我的梅子。哎呦,怎么就剩这点儿了啊……”孔胖子眼看着无名揣着一把自己的梅子走后,小心翼翼地护着盘子里剩下的梅子,心疼地说道。
反复查了几遍盘中的梅子之后,孔胖子欲哭无泪。蓦然间抬头发现自己为叔段准备的几个梅子还好端端放在那里。他四下一看,见周围没人,便一股脑把那几个梅子也放回了自己的盘中。这才心满意足地又吃了起来。
……
从孔门出来,无名便又往城东的大夫府而去。
大夫府内,石碏又在和他那只宝贝猎鹰玩耍着。连府中家奴们也颇为纳闷,数十年来,石碏似乎都没有像这几天般一样地喜爱这只宠物。
正玩得尽兴之时,前院有家奴匆匆赶来,向石碏报告了无名来访的消息。
石碏收起了兴致,正要往前院走去,无名却已由另一名家奴领着来到了后院。
“老大人,在下回来了。”无名来到石碏面前,深深一揖道。
石碏上前一步,扶住无名,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信交给陈侯了吗?他怎么说?”
“陈侯看了信,初时有些犹豫,后来在下又劝了几句,最终算是应下来了。”无名如实答道。
“噢……”石碏捋着长须,点点头,又道,“陈侯为人是太过谨慎了些,有些犹豫也在意料之中。只怕……”
石碏说到一半,却又止住。见他眼神中忽然浮现出一股忧虑之色,无名不由得有些紧张,于是问道:“老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石碏点点头,又摇摇头,长叹一声,这才回答道:“我在信上交代陈侯,让他将州吁和我那逆子就地诛杀,恐怕陈侯终究会有所犹疑。”
“哦,陈侯若不动手,咱们亲自动手岂不也是一样?”无名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话刚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主意的不妥。
石厚再是大逆不道,也终究是石碏的亲生儿子。作为父亲,石碏又怎么真的忍心石厚死在自己手里。
若放在过去,无名也未必能理解这种感情。可如今也为人父,无名才真正体会到这种爱子情切。
所谓大义灭亲,也不过是另一种的忍痛割爱罢了。
果然,无名再看向石碏之时,便见他脸色煞白,难看至极。
可即便这样,石碏仍是对除恶之事没有动摇,艰难地说道:“你说得不错,大不了,咱们自己动手。”
无名看到石碏说话之时,身子明显有些颤抖,显是做出这种抉择,让老人仍有些心有不舍。
为了弥补自己的口不择言,无名只好又安慰石碏道:“老大人也不必这么早就考虑这些事情,陈侯会怎么做,咱们也并不能确定。等消息传来了,再议此事吧。”
石碏脸色依旧难看的紧,只沉声回了一句:“也好。”
无名自知此时不便再在此处多留,便向石碏请辞道:“老大人,在下先告辞了。等到陈国消息传来,在下再来找您。”
石碏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无名拜别了石碏便又重往城北孔门而去。
再回到大院门前之时,孔胖子已经在院中带着几个弟子习练剑术。
无名见孔胖子无暇顾及自己,便没有去打扰他,独自往院深处走去。
在院中找了一个闲着的孔门弟子后,和他说说了几句话,那弟子便领着无名来到一个房间门前。
弟子离去之后,无名站在房门前呆呆站立了片刻,接着轻轻地扣响门扉。
不多时,房门打开,里面露出叔段的脸来。叔段看到来人是无名,便又要将门关上。
无名不等他关门,一只脚已伸了进去。接着,便自顾自地走到房间里,在一处案几前坐下。
“你......”面对无名的无赖行为,叔段不禁有些恼怒。
这时,无名看着叔段,不慌不忙地说道:“我知道你对我尚有恨意,不过你最好仔细想想,我真的有哪里做得是对不起你的吗?”
无名这句话将叔段彻底稳住。
仔细算来,无名自与叔段相见一来,确实无时无刻不再保护着叔段。尤其这次,当叔段醒来之后,看到了州吁暗中密谋刺杀他的密信,才知道无名又救了自己一次。
单只这些情义,无论怎么算,叔段都不能指责无名对自己不好。
但不知道为什么,叔段就是对无名怀有不满,这种不满还十分强烈。
叔段在无名对面的案几后坐下,冷冰冰地瞪着无名,一言不发。
无名见状,倒也并不生气,只是平淡地开口说道:“州吁的密信你已经看到了吧?”
叔段板着一张脸,说道:“看到了,那又如何?你以为你杀了那刺客,又救了我,便可以让我对你尽释前嫌吗?”
无名淡淡一笑,说道:“我救你,并不是因为想让你对我改变看法。只不过,你是姜儿的孩子,我自然不会让你死在那种人渣手里。”
其实,无名心中并非如此想法。他也想要告诉叔段,自己就他只是因为一个父亲对孩子的爱,可偏生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大抵多数父爱便是如此吧,明明做得到,却在怎么也讲不出。与其说是爱得深沉,倒不如说是在天下多数的父亲心中,说一句话远比做一万件事要难得太多。
听完无名的话,叔段心里愈加窝火,但无名终究再次救了他。即便是作为救命恩人,无名也有资格坐在这里和他如此说话。
“你的伤势如何了?”无名开始关心起叔段的身体状况。
叔段瞥了无名一眼,冷冷答道:“说了,不需要你管。”
无名也早料到他会如此回答,并不在意,只是缓缓说道:“我可以不管。我只是想告诉你,早点养好伤,便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过些普通人的生活吧。以后那郑国的君位,你还是放弃吧。”
“哼。你以为我真的稀罕那君位?”叔段不屑地说道。
无名脸上神色渐渐暗淡下来,说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我当然清楚。不过,听说姬寤生已经把姜儿的尸身迁回广武山了。你也不必再为此事怨恨于他。还有,你曾经当着公子吕的面起过誓吧?”
“你怎么知道?”叔段惊讶道。
无名长叹一声,缓缓道:“我如今知道的事,远比你多得多。姜儿当初既然那么坚定地让你放弃夺权,终究是对郑国抱着情意在的。我希望,你不要让你母亲失望......”
叔段因无名的话再次想起幼时姜夫人对他的宠溺,心中某处忽然柔软下来,不再似之前那般顽固,语气略和缓了些,说道:“以后的生活,我会自己安排的。郑国的事,我不会再掺和了......还有,您会陪我一起吗?”
无名心头一软,转面看向叔段,正要开口答应,却听“吱呀”一声,房门忽然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