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总是不好的。就像现在,伯阳父好心相救那青年,却被他反手用锋刃制住,老人心中不免一肚子怨气。
好在青年并不为害命,只为图财。在将伯阳父师徒二人的行李从马车上抛下来之后,青年赶着马车踏上了北归的路。
就这样,伯阳父师徒二人于半路上失去了车驾,只得徒步而行,往楚国而去。
但对此,伯阳父倒是没有丝毫意外。似乎他早已预料到会有此劫一般。唯一令他心情不爽的,只有那个青年的忘恩负义。每每想到这里,伯阳父都会用手摸一摸自己的脖子,试图把那种冰凉的感觉驱散。
青年驾着车,一路向北,走在落着枯叶的季节。风在山路吹,吹开他散乱的头发,露出里面冷白色的脸颊,却正是无名。
如今的他之所以这般憔悴模样,只因他又经历了一次惨痛的失败。
原来,那日坠崖之后,苏醒的无名并未归楚。他知道两次的失败后,楚国已不可能再容他施展抱负。于是他开始四处游荡,寻找新的机会制造事端。
说来也巧,半途中,无名正好遇上从晋都翼城逃脱而出的王子余臣。
当时,余臣的妻子儿女尽数丧命,他本人也正被晋国兵马追杀。
出于对恃强凌弱的厌恶,无名将追兵尽数斩杀,救了余臣。
谁知,余臣竟还要寻死。在无名的一顿训斥后。余臣这才醒悟,并向无名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在得知了余臣的身份后,无名登时觉得机会来了,他企图利用王子余臣登上至尊之位,从而改变历史。
于是,他在半路杀了几名宋国商人,夺了他们的照身帖,给了余臣一份,又拿出了一些钱物予他,让他在边城耿邑等着自己。而自己却往周围的国家筹集军队。
按照他的记忆,距晋国不远的曹国,即将发生一件大事——曹伯姬雉薨,其弟姬武会发动政变,杀掉惠伯的儿子石甫,然后登上君位。
这是一个好机会,只要自己提早加入姬武的阵营,在这场政变中崭露头角,就可以取得姬武的新任。而对于姬武这样的野心家,一个曹伯的位置,和天下霸主的资格,他一定会选后者。
所以,只要好好利用这个资源,借助曹国的力量,来拥立余臣登天子位,那么他所谋的局便成了。
算计好一切,无名便踏上了征程。
离开晋地,到了曹国。无名凭借宋国商人的身份,成功混进了宋都陶丘。
一路打听之下,无名寻至姬武的府邸。此时,姬武正任职曹国的大将军。他虽有属于自己的封地,但更多的时间,还是留在都城。
因为没有足以引荐自己的书帖,无名并未直接登门造访姬武。而是守在府门前等候机会。
恰好今日,姬武入宫城中见驾述职。这会儿,将军府车马正自宫城回府。
车驾将至府门前时,无名便在院墙外的一棵大柳树下唱道:
“彼候人兮,何戈与祋。
彼其之子,三百赤芾。
维鹈在梁,不濡其翼。
彼其之子,不称其服。
维鹈在梁,不濡其咮。
彼其之子,不遂其媾。
荟兮蔚兮,南山朝隮。
婉兮娈兮,季女斯饥。”
如此当街放声,本就极为不雅。此时大将军车辇将至,就更加有失礼数。
因此,当无名唱到一半时,便已有将军府的家奴要上前驱赶于他。只是那人还没行动,却已被姬武拦了下来。
似乎对无名所唱的曲子颇感兴趣。姬武竟命令车驾止步,就停在街上,一直等到无名把整段唱完。
待无名最后一句结束,姬武拍手叫好道:“好一个‘维鹈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称其服’。先生既然有如此看法,想必是有能力‘称其服’咯?”
无名应声往车上看去,见姬武身材孔武有力,双眸神采奕奕。虬须、束发、玉带、华服。还有那眼神中偶尔射出的精光,让无名瞬间便肯定了此人必有异志。
于是,无名斗胆走上前去,规规矩矩地行礼后,方才说道:“在下虽然也敢自命‘称其服’,但在下此曲却不是为自己而歌。”
说着,无名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姬武。
姬武见这个年轻人衣着普通,身材瘦小,并非异人之相。但当他抬起头时,眼睛闪烁着的光芒却分明是在蛊惑着自己蠢蠢欲动的谋逆之心。于是,姬武不敢再与他当街说话,而是强自镇定地开口说道:“先生既有大才,当为国所用。且请先生随我回府内一叙。”
说罢,姬武便命人招呼无名,让他跟在车辇之后进入府内。
进了大将军府,无名由一名家奴领着,来到一间小室中等候姬武到来。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姬武才不慌不忙走进室内。此时,他已换了一身常服。
虽然对姬武倨傲的态度十分不满,但无名依旧忍耐着,不曾发作。他深知若要成大事,就必须不拘这些小节。
于是,无名赶忙站起身来,冲着姬武深深一揖,说道:“大将军,今日入宫见驾时,令兄长的身体可还好呀?”
此言让姬武又是一惊。曹伯重病之事一直是宫中的隐秘,而听无名的话,显然他已对此事深有了解。且他此时故意说起这件事来,再联想起他在府外所说之话,难道此人真的看出了自己的异心不成?
虽然无名说中了姬武的心事,但由于对无名的身份还是不甚了解,所以,姬武并没有坦然地承认此事。
只见他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先生此话何意?吾兄曹伯如今英武之年,却怎么就成了先生嘴里的孱弱之人?先生莫不是在暗讽我曹国?”
“呵呵,将军误会了。在下所说的是真是假,将军自然心中有数。”无名不屑地笑道。他原本尚不能肯定曹伯的身体状态,但从刚才姬武的神情来看,自己确实猜对了。
这次,不等姬武出言反驳,无名又接着说道:“在下虽非曹人,却并无祸乱曹国之心。在下所在意的,不过是这即将空出来的曹伯之位,到底会落在谁手里。公子石甫虽然仁孝,但于当今之乱世,只会给曹国带来灾殃。倒不如一位雷厉风行的君主更加合适。”
说着,无名又看向姬武,来表达自己内心对他的期盼。
姬武眯着双眼问道:“先生可知,你所说之话已足矣治你死罪?”
其实这会儿,姬武当然也明白,无名口中所说的“雷厉风行”指的就是自己。但他本就胸怀异志,难免有些心虚。所以事到如今,依然留有余地。
但见无名冷笑道:“死罪?难道将军觊觎那个位置就不是死罪?”
“先生何意?”姬武仍在做最后的狡辩。
眼见姬武的心理防线逐渐瓦解,无名道:“窃钩者盗,窃国者侯。这个道理将军自然明白。若将军仍不信任于在下,大可将在下转送有司,治在下的谋逆重罪。只是那样,只怕再不会有人为将军的大计出谋划策了。”
话音落下,姬武终于有所动摇。他走到门旁边确认了一下没有人在附近,才又走回到无名对面,脸色一沉,低声说道:“先生既然这么有底气,想必是已经有了十足的准备。姬某想要承位救国之心,也不瞒先生了。不知先生有何良策,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无名虽然对姬武的说辞颇为鄙夷,倒还是为他出谋道:“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将军若想获得这诸侯的位置,就得早做准备,提前下手。”
姬武有些不解道:“此话怎讲?”
无名道:“公子石甫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又没有不端的品行。因此,他一旦顺利继位,将军再想生变就难如登天。如果我们可以取得一份曹伯的传位诏书,那么,公理便站在了我们这边。再做什么,就一切都好说了?”
姬武轻蔑地说道:“我道是先生有何良策。若是兄长肯传位于我,我又何必再冒险篡位?”
“谁说这诏书就一定要曹伯亲授?”无名反问道。
“你是说?伪造诏书?那更加不可能了。诏书即便伪造出来,又如何证明它的真实性?”姬武道。
无名却并不心急,缓缓说道:“将军只需在曹伯咽气之时,守在曹伯身边,再买通曹伯的近侍。到时候,将军说什么,事实便是什么。”
这次,姬武终于开始有些心动。他略一抬眉,问道:“兄长虽然时日无多,但具体何时会薨毙,谁也说不准。我又如何能保证自己当时一定在场呢?”
无名嘴角挑动,说道:“将军已然说到点子上了。曹伯身体羸弱,时日无多,具体何时薨毙,谁也说不准。那么,若他今夜便骤然暴毙呢?在下以为,也不会有人对曹伯的死因有所怀疑吧?”
闻言,姬武大惊失色,他眯着眼睛问道:“先生之意是?”
只见无名平静地一笑,轻描淡写地说出两个字来:
“杀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