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公主的一声叹息敲打在无名心里。他忽然觉得,这个女子也是个苦命的人。
原本,他尚打算放出消息去,等着申国派人来救。但此时,他想帮助申姜一把。于是,他径直走到姬烈面前,从身旁的军士手中,抽出一把剑来,将捆着姬烈的绳索砍断。接着说道:“你,回申国去吧。”
岂知,那姬烈竟并不动身,朝着无名啐了一口,说道:“你这卑鄙小人。我姬烈虽然落入你手,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今日我无法护公主周全,自是生死追随,也不后悔。但我是绝对不会抛下公主,独自求生的。”
无名看着他,不屑地一笑,说道:“你信不信,你若不走,我现在便杀了公主!”
这虽不是他心中所想,但说话时,眼神中的凌厉与狠决,却让姬烈背脊生寒。
顿时,姬烈的气势低落了下来。
“你且回去,告诉申侯,让离大夫家的端木先生亲自过来。我就在此处等着。你也放心,只要他能在十日内赶到,我便不会伤公主分毫。”无名说道。
姬烈见无名说得信誓旦旦,言语中又处处只是针对着端木易。他与端木易并不相熟,此刻便认为自己与公主受制于人,都是端木易惹下的祸事。他又羞又恼,一腔怨气无处发泄,就尽数寄托在了端木易身上。
于是,姬烈担心地看了一眼马车,又看了一眼无名,犹豫片刻,终于站起身来,往申国的方向而去。
姬烈走后,马车里传来一声低低地“谢谢。”
无名听后,嘴角跳动了一下,却又把笑意隐藏了起来。阴沉着说道:“不必谢我,我叫你的端木先生前来,是要杀了他的。”
听罢无名的话,姜公主受了惊吓,好一会儿没再说话。这也让无名稍有些温暖的心,再次逐渐冷透。他刚想开口挖苦那公主两句,不料公主此时却说了话:“我不知道你和他有什么仇怨,但这次他若真的能为我而来。无论如何都是拜你所赐,因此我感谢你。当然,若他真的被你所杀,我会恨你,却不会怪你。他既是因我而来,我到时便随他而去。”
公主本以为,说完这番话,无名能宽慰些。毕竟她已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却不想,无名听完,脸色更加阴沉。
于他而言,原本相助于公主,便是因为她同是被端木易害苦的人。可当无名听到公主直到此时,对端木易仍是不顾一切的爱,不由得妒火中烧。
这时,一股子羞怒直冲他的癫顶,无名顿时失去了理智。他快步走到马车前,一步跃将上去,闯进了车厢,一把将公主推倒,用手掐着她的脖子道:“端木易,端木易,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喜欢他?同样的两个人,凭什么一个春风得意,另一个就要过得像条饿狗?凭什么?”
他说着,眼圈逐渐红了,手上也逐渐加了些力道。
当看到姜公主秀美的脸儿变得痛苦,眼角也噙满了泪水,无名却又心软了。
他的手逐渐送开,接着便背过身去,冷冷说道:“反正你都是要死的,留着过几天自行了断吧。我也省些力气。”
姜公主一手撑着车子,一手捂着咽喉,咳嗽着坐起身来。说也奇怪,尽管差点就死在无名手上,她却对无名生不出一丝恨意,反而觉得他十分可怜。
但同时,姜公主又不知该怎么去平息无名的情绪,只好坐在原处,一言不发,同情盯着无名。
无名在车子上又坐了一会儿,待心情平复后,才起身下了马车。
此后的几天里,无名未再与姜公主说过一句话,只是命令士兵看好了她,饮食起居上勿要亏待。
第九日夜,根据斥候来报,从申国到楚军所在之地的沿途,仍是没有端木易的动向。
这个结果让无名非常意外,也让姜公主更加失望。
在沉吟了良久之后,无名对那斥候说道:“再等等,让路上埋伏的兵马多坚持一下。”
那斥候领命离去,无名轻蔑地冷笑一声,喃喃说道:“端木易,没想到这些年,你竟然也练得了一副铁石心肠。”
随后他听到车厢内传来低沉压抑的啜泣之声。因于心不忍,无名摇着头渐远离了公主的车驾。
正往远处有着,谷口处又匆匆跑来一名斥候,来到无名面前,一下跪倒在地,说道:“大人,有一人一骑独自持剑进入了埋伏圈,属下们不敢擅自动手,怕打草惊蛇。大人你看怎么办?”
一听之下,无名便知道来人定是端木易。他到底还是来了。于是无名对斥候道:“放那人进来。所有人继续埋伏,待大部队到来,再行突袭。”
“嗨!”斥候得令,快速往谷口奔回。
待斥候走后,无名也上马持剑,独自跟了上去。走之前,他念头一动,又回马嘱咐剩下的士兵,无论什么人前来,都务必看守好申姜公主,莫要伤她分毫。
才出了谷口,没走出几步,在楚军埋伏和后方部队的空当处,无名见到迎面一骑扬尘而来,正是端木易。
此时,端木易也看到了孤身拦在面前的无名,当即勒马停下。待马匹停稳,端木易道:“令尹大人,在下已经如约来了,大人也当履行承诺,将公主放了吧?”
无名亦停住了座下骏马,面含讥讽地笑道:“端木先生想必是会错了意,在下只说是先生十日不来,公主必死。却从未承诺过先生来了,我就放了公主。”
“你……”端木易有些恼怒,却并不意外。在他看来,无名若是毫不犹豫地便将公主放了,那才是不可思议。
其实,无名确也没有伤害公主之意,只是此时,他有意想要奚落挖苦端木易一番。所以,当端木易表露出羞愤之时,无名心中反倒十分快活。
两人对峙不下,无名竟先打马挥剑向端木易抢攻而去。两人一交上手,无名却不力战,反而带着端木易游走起来。两匹马驮着二人,距山谷越来越远,不一会儿,竟奔到一处悬崖边上。
这时,无名终于停下了策马而行,同时,也渐渐止了攻势。
长剑再次一撞即分,两人一起罢手。
“你既然是为了杀我,我要你杀便是。为何却牵涉到其他无辜之人?”端木易质问无名道。
无名回答:“先生狡猾。你我长生不死之事,彼此皆知,又何必对我耍这个心思?”
见无名戳穿了自己的心思,端木易有些赧然,只好转而问道:“我的《鬼谷遗书》可是遗落在了大人那里?”
听端木易猜到了此事,无名却也不显惊讶,笑道:“那书果然是本奇书,怪不得我与先生同根而生,境遇却如此不同。如今我得了它,自会比先生更好地运用上面的东西,搅动这天下风云。”
闻言,端木易竟难得的露出惊惧之色,他担忧地说道:“你万万不可乱来。历史与现世的联系千丝万缕,你我若强行对历史做出大改变,必然会造成混乱的。况且历史大势顺应天道,不是你我所能随意拨弄的。”
“呵呵,”无名对端木易的话甚是不屑,轻蔑地笑道,“正如先生所说,你我非此世之人而入得此世,本就有违天道。既然天生我于此,我便逆天而为,又有何妨?”
“你便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若真有的话就让它来找我吧。”无名冷冷道。
见无名如此执迷,端木易惋惜地说道:“你我即是同根而生,为何你却成了如此模样?”
话音方落,无名竟不住颤抖起来。沸腾的血液翻涌着,从他苍白的脸上透射出来。他狰狞地说道:“为何?我也想知道为何?你知道被野马拖在地上奔跑的感觉吗?你明白寒冬腊月被投进河水里的滋味吗?你懂数年被锁在不见天日的地底下的孤独吗?你了解好不容易获得的家庭又被人蹂躏踏碎了的痛苦吗?你什么都不懂,你那时在父慈子孝,在平步青云,在君贤臣直,在柳暗花明。都说苍天有眼,苍天若真有眼,又哪会让人间充满这么多苦难?既然这天都不爱我,我何必顺天?!”
说最后,无名已是激动不已。
此刻,端木易方知无名此生亦是有着诸多的苦难。他面有怜悯之色,正要劝慰无名几句,不料无名却突然沉声问道:“端木先生,你和我说了这么久的话,拖延的时间也已足够了吧?”
听了无名的话,端木易顿时面露惊色。
原来,端木易之所以千方百计地找话题和无名交谈,正是抱着拖延时间的心思。无名能猜到他的心思,他倒也并不惊讶,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何无名早已知道了自己的打算,却并不一早揭穿,而是陪着自己说了这么久。难道他真的识破了自己的计谋,早已做好了准备?
于是端木易说道:“大人神目如电,在下甘拜下风。”
谁知,无名却没有一丝得意,长叹一声说道:“我若真是神目如电便真的好了。没想到,我到底还是失了一着。算来算去,却只在申国的来路上布了伏兵,只怕此时,郑国的军队已经将公主救出来了吧。倒是可怜那些与我一同而来的楚公男儿啊。”
听罢无名的话,端木易这才知道,原来无名并未一早就料到自己的计划。只是刚刚说话间,他才猜到。看来,这次终究是侥幸胜了半筹。
于是,端木易苦笑着说道:“我与大人不相伯仲。既然如此,何不就此罢手言和?”
却见无名对端木易的提议不置可否,打马来到了崖边,回头对端木易笑道:“言和?你顺天,我逆天,却又怎么言和?端木先生,这次是我败了。下次,我不会在手下留情。”
说罢,无名不待端木易回答,策马一跃,纵下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