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忽然变化的态度与神情让端木易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看样子,他刚刚所做的一起努力应该是白费了。
果不其然,颜儿将那老者对端木易的厉声斥责翻译了一遍后,端木易彻底无奈了。
原来,那老人仍旧坚持自己的观念,并怒斥端木易是邪魔,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河神的大不敬。若他仍然执迷不悟,河神一定会让他吃苦头的。
转述到最后对端木易的诅咒时,颜儿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她对这老人的冥顽不化感到由衷的厌恶。
老人的话让端木易既惊心又寒心,他想方设法地让村民破除旧思想,却终究只因为老人的几句话,变得功亏一篑。
这时,他才终于明白了那句话“旧思想的瓦解是同旧生活条件的瓦解步调一致的”。
看来,不改变生产方式,不改变物质条件,空谈改变思想,确实是难比登天。
旧思想不会被新思想替代,它只会随着那代人慢慢老去,然后消失。接着,新思想便登上了舞台。
想到这里,端木易放弃了从精神层面提高村民素质的思路,转而往另一条路走走试试。
于是,他松开了手上的力道,让那巫祝可以随意行动。
察觉到被锁住的咽喉上撤去了力道,巫祝顿时如同死里逃生一般,出了一身冷汗。脸上胡涂乱抹的那些血液,一时间被汗水冲刷得更加混乱不堪,显得狼狈极了。
自鬼门关前走过一遭,那巫祝已没了初时的猖狂。她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有些畏惧地看着端木易,双手挡在自己身子前面,颤抖着问道:“还想要干什么你?”
虽然有些蹩脚,但端木易听得清楚,这神神叨叨地老妪竟然说的中原话。
这下子,倒是方便了许多。端木易直接回答她道:“需要你帮我个忙……哦,不对,是帮大家一个忙……”
说着,端木易转面对着村民们说道:“各位相亲父老,今日里在下无意间打扰了大家祭祀河神,实在感到抱歉。刚才老伯的一句话彻底点醒了我。作为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在下深感惭愧。所以今日,在下打算虔诚地向河神认错,不知各位乡亲父老是否应允?”
端木易突如其来的大转变让颜儿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他一脸轻松惬意的样子,便知道他已有了计策。于是,便按照他的话,一五一十地翻译给了村民们听。
听了端木易的话,村民们面面相觑,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而那名老者显然是位一言九鼎的人,他再次于众说纷纭之际,出面息止了村民的争论。
只见他用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面上的石头,随即传出一阵沉闷厚重的声音。村民们听到声音后,都渐渐停止了议论,把目光投向那位老人。
老人清清嗓子,缓缓对着端木易说了一段话,按照颜儿所译,大致如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年轻人能及时认识到自己错误,这非常好。我相信河神若知道你诚心认错也会原谅你的。”
听罢老者的话之后,端木易心中暗喜。果然对于这些老顽固们,还是要顺着毛捋。
接着,他便故作惭愧地说道:“在下深知罪孽深重,所以恐怕只是在此虔诚认错还不足够。所以,在下打算让巫祝婆婆带着在下,到河神府上,当面赔罪。”
说完,端木易已拉着巫祝的胳膊往河流的方向走去。
见此情形,村民中间再次爆发出沸沸扬扬的议论声来。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听从巫祝的要求进行祭祀,还真的从未见过巫祝下水去见河神。被端木易这么一煽动,人们还真的都想见识一下这前所未见的场面。
那名老者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毕竟内心也想见识一下巫祝的神奇能力,于是便规矩地站在那里,噤口不言,生怕冲撞了河神的圣驾。
而颜儿那里,开始时还有些担心,但见到端木易说话时那一脸成竹在胸的坏笑,便立刻踏实了下来。
被端木易紧紧抓住臂膊的巫祝,此时当真是有苦难言。她明知道自己若真的随端木易下了水,只怕便再也上不来了,但偏偏还不能有任何反抗。
一方面,若真的坚持不答应端木易,自己在村民中的威望就要大打折扣。另一方面,端木易抓向她时,已用力扣住了她的脉门。可怜她却又懂些医术,知道只要端木易再用些力,她就命丧当场了。于是,便只能硬着头皮跟端木易一起往河流走去。
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巫祝只能祈祷端木易只是吓唬吓唬自己。毕竟,在她看来,若真下了水,端木易也待不了多久。
但令巫祝没有想到的是,拉着她来到水边的端木易不禁没有停下,反而把最外层的袍服脱了下来,一副准备好下水的样子。
这下,巫祝可是慌了神。
尽管她从小就在师傅的教诲下相信并侍奉着河神,也时时向村民们宣扬着这一点。但只有她知道,自己根本感觉不到任何一点有关河神的存在,更没有那个能力下水去见到河神。甚至,连每年的祭祀,她都并不能确定是否能让河神知道。所以,这个时候,她不可能不惊慌。
惊慌便会失措,失措便会口不择言。
口不择言的巫祝叫喊着“不要”,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从端木易手里挣脱出来。
这下,所有村民都傻了。
虽然巫祝喊的是中原口音,但从巫祝的神色和行为,他们也看出了端倪。虔诚的村民们怎么也不敢相信,本应最坚信河神的巫祝居然松动了信念。
相反,端木易倒是一点也不惊讶,淡定地笑道:“巫祝婆婆,你不带路的话我可找不到河神的府邸啊。难道,真要我自求多福?”
惊魂未定的巫祝哪里还听的进去端木易的话。口中只是喃喃自语地念叨着“不要”。
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最终就要这么收场了,可没想到的是,嘲讽完巫祝以后,端木易真的就“扑通”一声扎入了河水里。
这下,岸上的村民无不瞠目结舌。连素来对端木易充满信心的颜儿,也是瞬间惊恐万分。
情急之下,颜儿放足跑到河边,她一下子跪倒在河床之上,双手撑在水里,脸色变得煞白,对着河水,焦急而又担忧地喊着端木易的名字。
可迟迟也没有回音。
心中焦急的颜儿吓得流下泪来,呼喊着端木易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嘶哑。
岸边的村民看着这一幕,纷纷摇头叹息。他们虽然仍是坚信着端木易是去见了河神,但还是不免为他和颜儿感到惋惜。
约摸过了一刻钟,颜儿的心已渐渐凉透,原本还对端木易抱有一丝希望的村民们也叹着气,开始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河里传来了动静。
在水中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端木易慢慢从水面中探出脑袋,然后一步一步向岸边走来。
已经打算离去的百姓们纷纷止步。于岸边泣不成声的颜儿也停了哀哭。所有人都被这浑身湿漉漉的青年吸引了目光,没有人能相信,他在水下待了那么久,竟还能活着游上岸来。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端木易缓缓上了岸,淡定地甩了甩头发上的河水,用手胡乱地擦了一把脸。
“先生,你……还活着吗?”颜儿不敢相信地问道。
“当然活着,死了我就不是走上来了,而是漂上来了。”端木易轻松地笑道。
话音刚落,颜儿便一下子扑到了端木易身上,也不在乎他身上是否还带着河水,就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中。流着眼泪责怪他行事鲁莽。
而端木易则被颜儿这样子弄得手足无措。他无奈地笑着,眨眨眼,长出了一口气,将无处安放的双手高高举起。等颜儿意识到失态,将他从怀里放开时,才缓缓把手放下。
看着颜儿因担心自己而哭红的眼圈,端木易有些心疼,温柔地安慰道:“别担心了,这不是一切都好好的嘛。”
原来,端木易刚刚下水之前,便偷偷在手里藏了一根蒿子秆。一到水下,他立刻潜到深处,直游到河中间才浮了上来。顺便就把蒿子秆的一端伸了出来,借以呼吸。
其实这倒不是什么新奇手段。只是一来,楚地善泅者甚少,村民们极少见到能潜水的人。所以当端木易突然潜下水那么长时间时,村民们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上不来了。
二来,端木易于下水之前又特意强调了自己是去寻河神,这让迷信的村民们认为他会和年年祭祀的少女一般,一去不复回。
因此,当端木易此时完好无缺地站在村民们面前时,他们心里便自然产生了一种敬畏。
敬畏让人盲。
这种对端木易的敬畏,与对巫祝的厌弃,瞬间在村民心里形成鲜明的对比。在这种微妙的心理变化下,端木易已成功取代了巫祝在村民心中神圣的地位。
所以,接下来端木易说的话,将会在村民心中留下举足轻重的分量。
而端木易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浑身湿透的他,端直的站在那里,半点也不显狼狈。甚至在村民的眼中,他就像一尊人间神明。
神明现世,是为显灵;神明降谕,启示生灵。
带着神明的光环,端木易开了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