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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无衣
    突如其来的战事,让大秦军队陷入绝境。
    他们本还在与严寒和罡风做着对抗,一时间,竟对伏兵的攻击措手不及。
    那些埋伏的敌军皆穿着白衣,在漫天飞雪里,根本辨不清踪迹。
    他们在两侧的山林里穿梭潜行,阵仗颇大,却不急于杀下山来,而是以一场箭雨开始了这场大战。
    飞矢如恶魔爪牙,撕扯着洁净的天空,然后穿过秦军的胸膛,攫取热血。
    毫无防备的秦国将士,面对这密密麻麻的羽箭,只能任人宰割。没过多久,就已死伤惨重。
    端木易的车子因有着伞盖,为他们挡去了不少麻烦。
    他把母亲、妹子和褒姒都挡在身下,手持长剑,格挡开偶尔射进来的流矢,心中盘算着应对之策。
    嬴开那里就没这般好运。敞篷的马车一瞬间成了没有遮蔽的险境。
    白知武挥着重剑,尽力保护着马匹和车内的父子俩。
    嬴开和嬴无异也各自想办法躲避着。
    奈何敌军攻势不断,很快便抵御不住。
    一波箭雨袭来,嬴无异手臂中了一箭。
    “无异!”嬴开焦急地叫道。
    “爹,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你也小心些!”嬴无异安慰嬴开道。
    正说着之时,又是一轮箭雨袭来。
    父子俩忙又挥舞起长剑,格挡开箭雨。
    嬴无异因臂间剧痛,难以集中精神,所以应对起来颇为吃力。
    嬴开时不时地往儿子那边瞥一眼,生怕他再被箭簇所伤。
    祸不单行,因疼痛而动作迟缓的嬴无异再次中箭。这一箭虽只擦伤肩头,但放射而来的剧痛让他有了片刻的失神。
    只是这瞬间的大意,无数箭矢已无处可躲,他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到这儿了,却不料一个身影挡在了自己身前。
    那略带苍老的佝偻背影,此刻充满力量,无比高大。
    “爹!”
    “秦公!”
    嬴无异与白知武一齐惊叫道。
    嬴开为儿子挡下了飞来的冷箭,数十把箭簇贯穿了他的胸膛。
    而他却仍挺直腰杆,稳稳站着,未后退一步,也未倒下半分。
    他怕他倒了,大秦的威望就倒了,他更怕他退了,刺破胸腔的箭矢便伤到了儿子。
    白知武拼上前去,恐怕再有飞来的箭簇打在嬴开身上,好在这一轮箭雨总算是停了下来,此刻尚且平静。
    四面秦兵惊惧声此起彼伏,哀嚎声更是不绝于耳。所有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飞箭,失了神智。军队士气低落不堪。
    旧车上,嬴开已是奄奄一息,嬴无异抱着舍身护己的父亲,泣不成声。
    “无异啊,不要哭,”嬴开艰难地说着,“记得爹给你说过的话……大秦,就交给你了……”
    “爹……”嬴无异看着那胸膛里汩汩冒出的鲜血,不甘也不愿。
    嬴开把右手缓缓抬起,擦拭掉嬴无异眼角的泪水,抚摸着他的头发,嘴角上扬。
    “白将军……”他无力地叫道。
    “末将在。”白知武挡在嬴开身前,防御着随时而来的险情,不敢回头。
    “保护好,无异……嬴某,去了……”话音落下,嬴开再没了气息。
    离开世界的时候,他脸上扔挂着那亲切和善的微笑。
    一个劳碌了一世,爱民如子的君主,在只做了短短数月的诸侯之后,结束了生命。
    而他却不枉此生。
    裂土封侯,覆灭犬戎,保世安民——平生之志,每一件,他都无愧于心。
    他曾遗憾于亏欠长子太多,却终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清这欠了一生的债。
    他去了,王者般威风凛凛地去了,没有倒在任何人怀里,至死都那般铁骨铮铮地挺立着。
    他去了,慈父般坚不可摧地去了,不曾退却半步,只为守护着自己最疼爱的人。
    在哀鸿遍野地战场里,嬴无异爆发出痛彻心扉地哭泣。
    端木易在后面正安抚着三女,忽然听到了这撕心裂肺的痛哭。
    他感觉事情不妙,一剑将伞盖的支柱斩断,放倒在车上,挡在三女身前,嘱咐她们躲好,自己则跳下了车。
    “先生,小心啊!”褒姒躲在伞后担心冲着端木易叫道。郭氏也是抱着萱儿,满脸忧色地看着他。
    端木易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当心的,并再次叮嘱他们躲好,自己则往前面的旧车赶去。
    他提剑到时,嬴开已永远合上了眼,嬴无异痛哭流涕,白知武悲戚万分。
    “秦公!”端木易失声叫道,两行清泪已是夺眶而出。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几个时辰前,还与自己谈笑风生的长者,这个对自己信赖有加、言听计从的领袖,这个无时无刻不从容乐观的男人,就这么无声的去了。
    曾经两人相处的场景,一下子涌入心头,论江山、见天子、护东迁、逃洛邑、征西岐、灭犬戎,这一切历历在目,仿佛昨日。
    而现在,与自己一同渡过这一切的那个老大哥,死在乱箭之下。
    端木易怒发冲冠,悲愤交加。
    抬头看去两侧山上,那帮纵祸的恶徒正筹备着下一轮攻势。他再也压不下心头的怒火。
    “白将军,还请你照顾好大公子和在下的家眷。我要宰了这帮畜牲。”端木易看着山林里闪动的白影,对白知武说道。
    “秦军将士,不畏死者,随我上山杀敌!”
    端木易剑指苍天,于飘飘风雪中,发出振聋发聩的号令。
    失魂落魄的秦军将士被这凛凛威风重新点燃斗志,所有能战的将士披坚执锐,齐声怒喝。视死如归的气势,竟好似能压制住这烈烈西风。
    见三军得令,端木易手提长剑,迎着风雪,杀气腾腾地往山林中奔去。
    将士们受到端木易的感召,再不似初遇埋伏时那般无措,组织起阵型,也义无反顾地朝着两侧的敌军攻杀过去。
    大雪封山,道路难行,却挡不住无畏的战斗之心。
    反击的秦军很快冲上了山坡,与部分埋伏的敌军短兵相接。
    金戈动,刀枪舞,性命相搏,血肉横飞。
    皑皑的洁白瞬间染上了赤色。广阔的山林顿时成了催命索魂的修罗场。
    端木易在林海中踏雪穿梭,十步杀一人,横剑不留行。
    但怎奈何那敌人却似无穷无尽一般,无论怎么拼命,也砍杀不完。
    山腰的敌人尚且应接不暇,岂料山头处又冒出不少人来。
    他们丝毫不在乎下面的同伴战成了什么状况,只自顾自地在山头列好阵仗,准备对山下的秦军再次发起进攻。
    此时的山谷里,只剩下白知武、嬴无异、端木易亲眷,以及伤亡惨重的大秦骑兵。
    嬴无异抱着嬴开在老车里神伤,郭氏等三女则谨守端木易的交代,藏在伞盖后躲避危险。
    白知武一人兼顾着两辆车,带着为数不多的骑兵,往出山的方向赶去。
    终于,开路的骑兵来到了谷口。正兴奋着马上就要逃离险地,却在这时,一群兵马从谷口外冒出,拦着了几人的去路。
    “怎么还有兵马?”排头的骑兵虽然不解,却仍是与来拦截的敌人展开厮杀。
    跟在后面的白知武却不恋战,他要守着嬴无异与三女的安危,所以在这场战斗中他第一次选择了逃避。
    哪知这时,山头的敌军开始向山下投掷巨石。
    马匹受惊,乱作一团。
    机动能力较强的骑兵,接着奔杀,闪避着巨石的攻势。
    但白知武这里就陷入了窘境。
    飞落的顽石把骑兵与他们分割开来,白知武此时竟是进退两难。
    他辛苦地控制着两辆车,以保证车中人的安全。
    嬴无异坐于车中,本在失魂落魄地守着父亲,此时的战况却让他不得不重新肩负起重任。
    他把父亲的尸身小心翼翼地平放在车垫上,接着拔出腰间佩剑,毅然傲立。
    “大公子,不可啊!”白知武见他要加入战局,出言阻止道。
    “白将军,我们,还有的选吗?”嬴无异惨然笑道。
    “可……”白知武心知嬴无异说得事实,素来嘴笨的他不知该怎么辩驳。
    “我也是大秦男儿啊!”嬴无异没有理会白知武,昂首挺胸,铿锵有力地说道。
    接着,他便不顾白知武的反对,强行跳到拉车的一匹马上,斩断车驾,往面前的敌军冲去。
    嬴无异来之前,骑兵已陷入了绝境。
    几十骑轻骑,散落在敌人的包围内,陷入僵持。
    嬴无异策马前来,指挥若定,令无主的队友一瞬间重拾了死战的信心与必胜的决绝。
    他们很快脱出敌阵,重新列好阵型,由嬴无异领着,面向敌人。
    敌军的战士也把金戈长矛紧握手中,他们人多势众,在气势上并不弱于骑兵队伍。
    “大秦男儿,冲啊!”嬴无异一声令下,骑兵战士纷纷策马扬鞭,刀枪齐出。
    敌军也不甘示弱,以人海战术,硬与骑兵营碰撞,一轮下来,虽伤忙惨重,但也扒下了秦军的一层皮。
    嬴无异在第一轮冲阵后,他原已受伤的手臂再次负伤,可他仍傲然无畏,举剑喊道:“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剩下的战士也是目光坚毅,跟着嬴无异的应和道:“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呼声方落,嬴无异又喊一声:“大秦男儿,冲啊!”
    十几匹战马再次冲阵。
    这次下来,已只剩下五骑人马。
    嬴无异眼含热泪,却无惧无畏,待阵型摆好,再次下令冲杀。
    终于,这次飞马掠阵后,几十匹骑兵,尽数战死,只剩下了嬴无异一人,披发浴血,杀出重围。
    他再次调转马头,朝向敌军。
    手中的剑已崩开了好几处缺口,胸前,腹上,腰间伤痕累累。
    他再次举起手中剑,含笑睥睨,策马飞奔,冲向敌阵,口中依旧喊着:“大秦男儿,冲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