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午后,烈日当头,树叶慵懒地打着卷儿,知了无力地唱着歌儿。西大的校园在骄阳的炙烤下,显得格外的安静。由于尚在假期,来往的路上并没有什么师生。
周长生就是在这么一个大热天儿,顶着太阳在校园中走着,他黝黑消瘦的脸颊,在紫外线的辐射下,颜色更深了些许。
他来自中原地区的一个偏僻山村,十年寒窗,悬梁刺股,方才考入西大,开学就要升入大二。舍友和同学都在这熬人的暑假回了家,毕竟,没有空调的寝室,比起蒸笼只不过差了个锅盖而已。
周长生早孤,家里条件又十分艰苦。无亲无故,回家也是一样,索性便留在了学校,白天去图书馆读书蹭空调,晚上则兼职在图书馆当管理员,帮着收拾收拾书籍,顺便还有个凉快的地儿睡觉。
此时的他刚从食堂出来,午饭的油泼面让他在这个本就炎热的天气里更加大汗淋漓。还好自幼开始,周长生就习惯了夏无空调冬无暖气的生活,来西大之前,他甚至连电风扇都没用过,夏日乘凉,全凭祖父传下来的一把大蒲扇。所以如今的生活,他已十分知足。
西大真的很大,走了十几分钟,周长生才从食堂走回图书馆。
推开图书馆的大玻璃门,一阵清风袭来,阵阵凉爽驱散了他一身的热气。
“爽啊~”周长生心里暗暗叫道,当然并没有真的喊出声来,他可不想以这种方式,引起人们的注意。
低调、小心、不张扬是周长生的做人“三宝”。为此,在期末考试中,他还故意做错了两道题,把自己的成绩控制在刚好能拿奖学金,又不至于太过出头的位置。毕竟自己家境贫寒,平日里穿着朴素,吃喝节俭,如此的生活质量,若是匹配上一个学霸的名号,只怕自己难得的平静就要被流言蜚语所打破。
人言可畏,人言可杀人。
这是周长生一直以来深深相信的。所以,当得知自己被调剂到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时候,一直以来摒弃言语文章的他,脱口而出骂了声:“fxxk!”
可是作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他毫无选择的余地,考上大学就比什么都强,硬着头皮也得来念。父母早逝,自初中起,他上学就成了问题,全靠校长惜才,亲自去地里把已经开始种庄稼的周长生揪着耳朵拽回了教室,这才为祖国的建设,留下了一根栋梁。
可周长生过意不去,觉得没钱就没学上天经地义,他周长生即便穷,也不愿欠谁的。于是校长提出,让他早晚两次给学校的水缸挑水,以抵得学费,这才最终留住了他。
所以,原本就不太富裕的家庭,根本经不起周长生再复读一年。更何况,此次录取通知书是村长和支书带着整个村委会,敲锣打鼓地送来的,他这么说不去就不去了,怎么讲,也不大像话。
于是,带着全村人的寄望,和村委会奖励的学费,周长生还是义无反顾地来到了西大。
进了图书馆,周长生便一头扎入了中文图书阅览室。假日里,来此读书的人并不多,寥寥几个,都是忙着完成论文的研究生。
周长生径直走到放着古代文学的书架前,在书架上浏览一圈,看中一本《韩非子》,独留了一册,孤零零躺在那里,刚要伸手去拿,一只手却从身后越过他,抢先把书拿了。
面色一沉,心里暗暗骂了句娘,周长生这才扭过头来,想好好看,这么“优秀”的人才,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令他惊讶的是,待他转过身去,那人早已走得远远得,只剩个背影。
“跑的还真快。”周长生喃喃道。不过那人的身影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毕竟,这个天气,还穿着套头帽衫的,不是身体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更何况这哥们儿还扣着帽子,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这让原本不怕热的周长生看了,都不由得焦躁起来。
既然自己想看的书被抢了,周长生只好另寻一本。千挑万选,抽出一卷《列子》,这才在没人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靠窗坐下,读了起来。
高中时,周长生读的是理科,数理化的问题手到擒来,文史哲学则是一概不通,语文成绩更是差到离谱。谁知大学的他,竟阴差阳错的进了中文系。好在他脑子好使,记东西快。秉承着听不懂,就背下来的战略部署,在第一学年学习《古代汉语》的时候,他直接变态地把整套教材背了下来。这不仅让他考试中获得了优异的成绩,也让他终于能够分清楚,春秋战国的那几个“子”,到底谁是谁。
现在趁着放假,他想着终究还是要跟这些“子”打一辈子交到,不如便利用假期,好好拜读一下他们的著作,所以这几天,他才在图书馆内,跟几个著名的“子”死磕。
在这个下午之前,他已经将儒家的《四书》《五经》览了一遍,甚至全文背了下来。原本今天想换换脑子,看一看别家的作品,不料让那个帽衫怪人给搅了他的兴致。
渐渐沉浸在文字中,周长生这才平复下心情。而他冒着热气的身体,也随心态的平和与空调的冷气,慢慢冷却下来。温度逐渐舒适,加之昨夜工作劳累,看得不知所以的周长生,一不留神,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光阴流转,逝者如斯,周长生再次睁开双眼时,窗外已布满了星光。
看了一眼挂在阅览室墙上的钟表,已是晚上9点,快到了自己工作的时间。无奈之下,他只好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准备先去买几个馒头,备着晚上饿得时候啃。
刚要把书收起来,放回原位,却看见摊开的书本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句诗:“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什么玩意儿?耽误老子时间。”周长生看着这不知所云的诗句,实在无语,心里愤愤不平道。他狠狠地用手将纸条搓成了团,用力扔进垃圾桶里,这才把书放回原处,急匆匆地往阅览室外走去。
阅览室另一侧的角落里,那个穿帽衫的人看着周长生出了门,深深地长叹一声,摇摇头,站起身,悄悄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