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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出辽海
    这世界上总有一种人,可以提出你不能拒绝的条件,陈立三就是这样一个人。
    当他为十日航海的薪酬出价五百两的时候,赵震就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五百两能干么,士绅们能买十个宣德炉,才子们能与扬州瘦马春风几度,赵震却能和老汉、丫头在江南快乐生活十五年。
    回到正屋时,李叔和丫头正对着一桌酒菜流口水。
    饭菜是齐管事派人送过来的,比往日丰盛很多,黄蘑扣肉、煮海蛎子另外还有一只扒鸡。
    两人何时见过这等席面,看着一桌好菜硬是不知道往何处下筷子。
    赵震给翠儿撕了个鸡腿,小丫头一口吞下,把腮帮子顶的高高的。
    “叔,我后个要跟东家出趟门,许是要十天才回来。”赵震给老汉倒了杯酒。
    老汉一听,再看看炕桌上的菜肴,皱眉问道:“这趟活计想必不容易吧?”
    “这次回来,东家会给咱五百两,这样去江南的开销就都有了。”赵震自己也喝了一盅酒,笑呵呵地说。
    老汉却放下了筷子,舔了舔嘴唇,正色道:“小子,大年初一看黄历——日子长着呢,你可别为了点银子,就把性命赔上。”
    丫头一听,也把鸡腿吐出来了,抓着赵震的胳膊道:“赵大哥,不行咱就辞了工吧。有这二百两银子,都够咱们在登州城边买几垧地,起个大屋,再给大哥娶个新媳妇了。”
    赵震也只道这时代的航海风险还很高,但是他真的很需要要买一条船。
    无论是为了生计行商,还是鞑子胥吏来了方便跑路,有一艘能想走就走的船,就太有必要了。
    看着丫头一脸认真的表情,赵震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温声道:
    “翠儿啊,这世道不一样了,你看这才几天的功夫,天就开始凉了,以后我看这灾荒一年得多过一年。粮价这都连着涨了多少年了,不多备点银子,过几年咱又得出去讨饭。”
    虽然老汉依然觉得二百两是笔巨款,但他也知道赵震说得有理,毕竟人家是读书人,懂好多自己不懂的道理。
    “滋溜”一声,李叔把杯中酒仰头喝进,就不再说话。
    “叔儿,你记住一件事,如果两个月我还回不来,就算陈家不撵你们,你一定要带着丫头离开山东。不管你是从闽省去台湾,还是从粤省去濠镜澳,除了这两个地方,哪也不是久留之地!”
    赵震想了想,吃完饭后,还是把李叔叫出来单独嘱咐了一番。
    要是真有个万一,他又七百两白银的积蓄,也够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台湾有郑家,估计能坚持抗战到丫头去世,澳门有弗朗机人,清兵始终没有攻入那里。
    李叔没有问原因,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从后腰拿出短刀塞进赵震手里:“这是嘉靖年居中发的短匕,比如今登州标兵用的都好,你且留着防身。”
    这刀不是当初自己用的那把,刀身更长,刀刃也更加锋利。
    任凭赵震平日里能说会道,此刻竟然也再说不出什么话,只是拍了拍老汉的肩膀。
    夜晚的陈家并不平静,即使就在院中,也能听到木轮车运货的轱辘声。
    自袁崇焕上书后,登州虽然厉行禁海,但是运输军需的商人还是可以拿到船引。
    每逢运输时节,淮安粮商的船队,便由登州水师引着抵达宁远。
    而东江军的军饷,则由辽东水师从宁远运送到东江各岛,从而达到控制东江余部的效果。
    但这对陈立三来说,这些规矩都是狗屁,因为拱卫蓬莱水城海道的登州水师统领,便是耿仲明的昔日部将。
    第三日下午,赵震就随着陈立三出了登州城门,在天色将黑前抵达了黑水河入海口。
    赵震抬眼望去,在蓬莱县河口递运所的衙门码头边,三艘平底大沙船就在海中慢慢浮沉。
    其中最大的沙船长约十丈,方头方尾,两头出艄,五桅五帆参天耸立,另外两艘三桅沙船也有七丈长。
    明茅元仪曾在《武备志·军资乘·沙船》中称:北洋有滚涂浪,福船、苍山船底尖,最畏此浪,沙船却不畏此,所以辽海湾中的大型船只多以沙船为主。
    所谓滚涂浪便是指流沙冲刷,尖底的福船、广船一旦在退潮时被流沙黏住,必定翻船,所以这种方形船只被命名为沙船。
    据陈三立说这三艘船都是出自崇明沈家之手,船体用的是陈年楠木,梁头用樟木,艉楼舱体悉用杉木。光是隔仓就有三十个,大船载货可载千石,小船也能装下八百石货物。
    船舷两侧还挂有一艘小小的脚船(柴水船),应该是类似救生艇的用处。还有一块披水板悬在船身上,并未放下,甲板两侧排了茅竹编列的护板。护板之间还有垛口,露出黑黝黝的炮口。
    周围没看到挑夫的身影,货物应当是早已装好了,陈立三和赵震由跳板上船,别看老头年纪已打,走在摇摇晃晃的船板上如履平地。上了船后还回头看了一眼赵震,见他虽然有些不适,但三两下也调过来了,才满意地露出微笑。
    甲板足有两丈宽,二十个多水手看见陈三立,纷纷跑过来见礼,高喊见过东主。陈三立也抱拳还礼,回喊兄弟们辛苦,这一路全仰仗诸位。
    随着黄胡子将一只烤猪扔进大海,一个穿着紧身短打的疤面汉子喊道:“吉时已到,起锚升帆!”
    碇手们卖力地转动着车关棒拉起沉重地铁锚,船下的桨手喊着整齐的号子,将船撑离岸边,水手们则拉着缆绳排起队,依次将五面竹肋硬帆拉起。
    陈立三看着这忙碌的场面,脸上慢慢显出一股倨傲之色,就连因为受伤而苍白的脸孔,也看得见在恢复血色。
    赵震甚至感觉这老头瞬间年轻了十岁,果然不管在任何时代,事业都是男人最好的兴奋剂。
    沙船较福船最大的优势在于有船桨,即使现在河道中风力不足,也能凭靠桨力前进。
    四十多只宽大船桨一齐摇动,带起阵阵浪花,整艘船在河面上犹如奔马般,转瞬间就驶出了海口。
    到了海面之上,缭手们就忙碌了起来,在刚才那个疤面汉子的命令之下,几十根缆绳被拉动起来。
    遮天蔽日的船帆不断调整着角度,直到风吹在帆上发出呼呼的声音,缭手们才欢呼着把缆绳缠在在在甲板木桩上。
    赵震也被深深震撼着,倒不是因此这忙碌的场景,他后世去过阿姆斯特丹的帆船节,差不多大的三桅全索具软帆船就需要近七十个人进行操作。
    而采用中式硬帆的沙船,虽然足足有五面风帆,而甲板上的水手却只有二十四个人。
    平衡斜桁四角帆对于人力资源的节省果然厉害,如果以后自己想做海贸的话,中式硬帆船完全可以组成主力运输大队。
    当远处的洋面跃出一只只飞鱼,赵震狠狠攥了下拳头,心中暗道:属于中国的大航海时代,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