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赵震就被哭声吵醒了。
睁开眼睛一看,是隔壁家的男人死了,老汉正帮着新晋的寡妇料理丧事。
丫头抱着小瓦罐在窝棚里看着,眼圈红红的,不停流下的眼泪在小花脸上冲出两条白道。
眼见赵震坐了起来,丫头就凑了过去,掏出昨日的烙饼,用脏兮兮的小手递到他的身前。
“大个子,俺不要你的饼。但你得答应俺,俺爹哪天要是走了,你得帮俺一起把爹埋了!”
丫头话说得时停时顿,咬着小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努力压着声音,显得奶凶奶凶的。
赵震后世见多了刁蛮任性的小公主,可面前的丫头,却孝顺得让人心疼。
不忍心与孩子谈这么悲伤的话题,他故意岔开话题道:“这哪是我的饼,明明是昨晚老神仙放的。”
“瞎编,就是你放的。俺爹原来可是夜不收,睡觉都睁着一只眼呢。”丫头撅着小嘴反击道。
自己居然是被一个大明侦察兵给救了,赵震好奇地问道:“大叔啥时候发现我出去的?”
“昨天王三喜来的时候,俺爹就知道了,他怕你出事,一直陪到你们吃完了酒才回来。”
听了丫头的话,赵震没来由心头一热,把那三张烙饼塞回丫头的小罐,温声道:“恩公既然救了我,那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有我帮你照顾他,咱叔肯定长命百岁。”
“说得好,以后你就管俺叫李叔,这就是你妹子,翠儿。”老汉不知何时回了窝棚,听到赵震的话,露出一脸欣慰的表情道:“大个子,你若是能动弹,就跟我把张秀才抬到停尸地儿去。”
“诶,好嘞。”赵震乐呵呵地跟着老汉出了窝棚,但是到了地方之后,他却再也乐不出来了。
一个穿着阑衫方巾的青年静静地躺在那里,年轻的妻子捧着他青灰色的脸,哭得撕心裂肺,断人肝肠。
李叔轻声劝道:“大妹子,别哭了,让俺们把秀才公发送了吧,再晚可就赶不上殓车了。”
“不行,不能让他就这么走。我们张家世代书香门第,他要连副棺材都没有,我怕祖宗不认他。”寡妇含泪道。
李叔有些无奈地说:“大妹子啊,咱们哪有那个钱啊,就是一层皮的棺材都要二两银子呢!”
二两银子是多是少,赵震不知道,他只知道明末江南士子的一顿宴请,便要花下百两银子。
突然,寡妇的眼睛亮了,一个穿着整齐的婆子正在挨家串着,见到有女儿的流民就小声嘀咕几句。
“有钱了,有钱了,我把自己卖了就有钱给相公买棺材了。”寡妇的脸上泛起了幸福的笑容。
李叔一下子拦在了她的身前:“大妹子,那可是人牙子啊,你都不知道她能把你卖到什么地方啊。”
“管不了了,只要能给我相公买上棺材,就是为奴作婢我都认。”寡妇恳求着老汉给她让路,但是老汉却还想规劝,最后寡妇给他跪了下来:“大爷,你就让俺把自己卖了吧。相公走了,你叫我拿什么养活自己啊!”
老汉被问得闭上了嘴巴,侧身让开,长叹一声:“唉,可惜了,多好的一个小寡妇。”
小寡妇长得清丽可人,又带着一股小家碧玉的恬静,那人伢婆看得欣喜不已,拉着她的手就讲起价来。
丫头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跑着扑进老汉的胸口:“爹,你答应俺,你不卖俺,死都不卖那种。”
“傻丫头,爹怎么会卖你,爹只要有口气在,就没人敢碰我的宝贝丫头。”老汉把丫头搂得紧紧的,看得旁边的赵震鼻子也一阵酸楚。
见过后来中华的盛世,他越发受不了眼前的残酷,忍不住就有一种揭竿而起的冲动。
寡妇谈价的地方突然吵闹起来,等他们看过去的时候,不知何处来的三人已把人伢婆推到一边。
“去给人当奴婢有什么好的,还不如跟我走,吃的用的包您享用不禁。”
新来的婆子霸道得很,抓起张寡妇的手腕,就要强把她的手指按在一张白纸上。
“不好,那是专替窑子勾人的拐子。”
李叔惊得瞪圆了眼睛,转身就想把丫头推到赵震后面,可是那个大个子却已经冲了上去。
在子弟兵面前逼良为娼,他们是老虎面前翻跟头,找死吗!
妓院黑帮不分家,看到一个身高七尺的内裤肌肉男朝自己冲来,拐子婆身后的两个泼皮迅速迎上。
“哪来的狗东西,没看见我们春来阁在买人吗?”左边的泼皮边骂边抡着棍子朝赵震打去。
“砰!”
那泼皮刚冲到对方身前,却反向后退了三步,身子摇了两摇就歪在一边,露出赵震沙包大的拳头。
“辽狗,你敢伤我兄弟,吃我一刀!”
右边的泼皮红了眼,掏出腰间短刀发足奔来,看那架势,是要将赵震捅个对穿。
“大个子,小心!”丫头一声惊呼,李叔也抢步上前要去帮忙。
可赵震已经让开来人刀刺,同时右手抓住了对方的持刀手,左拳猛得向贼人肘部砸去!
当啷!只一下,就干净利落地将泼皮的短刀从手中打落。
不单是泼皮,就连李老汉也是一愣,这他娘可是空手夺白刃啊!
赵震手上却没有停顿,左手从对手肘关节下方向上撩起,反抓住了泼皮的肩头,登时就将他按跪在地面之上,出刀的手臂硬是生生被赵震掰成了一个三角形。
只听“咔”的一声,等赵震松开手时,泼皮一下子便倒在了地上,抱着胳膊发出杀猪般地惨嚎。
大学军训时练过的擒敌拳,普遍为一线民警采用,此时用来对付这俩泼皮再适合不过。
赵震不理那两个躺倒的泼皮,一步一个脚印地朝拐子婆走去,把张寡妇和那张白纸都抢了回来。
刚才的人伢婆早已吓得抖成一团,但那拐子婆却像见过世面的,双手掐着腰大声嚷道:“诶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就敢当街殴伤人命。真当我小海春来阁上面没人吗,我这就去衙门告你们去!”
一听衙门二字,赶上来的老汉和丫头都慌了神。
小海是蓬莱水寨的内港,沿着海岸都是商人们修筑的水榭酒楼,是登州第一等富贵风流之地。
不但多有富商落脚在此,就是府城里的官僚将领也常常流连于此。
这春来阁虽未听过,想必也来头不小。
衙门口冲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自己这群流民哪里能和这样的人家打官司!
想到此处,老汉脱口而出:“大妹子你消消气,咱万事都有个商量不是!”
“商量?我两个干儿都被打得半死,你还要和我商量?不去衙门也成,但是得把汤药费赔了俺!说吧,你们是要去衙门还是认赔?”
眨眼之间自己就完成了反杀,拐子婆扬起肥肥的下巴,更加的不可一世。
“俺们认赔,但俺们没有钱啊!”老汉哀告道。
“呵呵,没钱,没钱你还认个屁赔,在这消遣老娘呢。”拐子婆刚要继续喝骂,可是眼睛一转,瞬间就变出张“菩萨”面孔:“也罢,谁让俺心善呢。你若肯把这丫头卖给俺,这汤药费俺就不要了,再给你留十两银子当棺材本。”
刚才还在偷偷数着小罐里铜钱的丫头,没想到祸事突然降到自己头上,一下子躲在了赵震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