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京城,从地形上看,像是一个有开口的盘子。
三山环绕,一江奔流。
京城向西是韶华山,山势奇骏,诉求仙名,山上还建有久负盛名的韶华庵。
向北是高耸入云的永辉山,山顶连年积雪,山脉绵延之处,是历代皇族祭天的地方。
向东则是有千万年历史的渭江,沿岸富庶丰饶,江水汇入东海。
向南是三山连脉,绵延十数里的烈山,山上奇珍异兽数不胜数,皇家猎场亦是围着烈山而建。
再加上南部连着平原,因此京城贵族多在此置有庄宅。
别说贵人们了,就连徐府亦有一处小庄子在此,如今正用来关着徐敏敏。
只不过徐府那处庄子,是徐朝前为了不在同僚中丢脸才置办的,徐柳氏不肯给前,因此庄子地处偏远,也产出不了什么好东西。
徐敏敏在那里,想必受了不少苦。
可威远侯府就不一样了,在靠山邻水的地方,有三个占地数顷的田庄,收尾相连,其中还养着一处温泉。
马车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停下了。
这是一处看似寻常的宅院,与他们一路行来路过的那些庄宅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除了……门前那乌泱泱一片的人。
“请侯爷、县主下车。”
徐容容刚一走出马车,就被眼前的阵势吓了一跳:
大宅门前站着数人,有男有女,只看穿着便知是田庄内的管事。
可他们身后,那数百人的队伍……有些是下人的穿着,有些则是村民打扮。
他们无一例外,全部都在看着她。
徐容容被看的头皮有些发麻:“他们这是做什么……”
穆戎弯着腰走出了马车,见状也有些意外。
撇了一眼站在旁边挤眉弄眼的穆陆,心下了然:“他们听说新主人要来,便都想过来看一看。”
徐容容愣住了:“新主人?”
“容容难道忘记了,这三个庄子的田契如今都在你手中。”
徐容容这才想到,除夕当日,穆戎送来的那第八个箱子。
她疑惑道:“我不是让人送回去了吗?”
穆戎笑道:“是的,但这三个庄子的我没有收回,而是让田尉司更名到了你的名下。”
徐容容闻言蹙眉:“我不需要。”
“容容别忙着拒绝,待你巡视过之后再做打算。”说完,他又软语央求,“再说,我一个行伍中人,那里懂得打理这些农事,这三个庄子在我手上亦已荒废了许久,若在无人操持的话,只怕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地方。”
徐容容:“……”
穆戎说话时,声音没有刻意掩饰。
因此站在马车前的众管事听的清清楚楚,他们纷纷低头汗颜:
也不知道是谁!让他们连夜将庄子的土地翻得不成样子,做出一番荒废的假象!也就是眼下未到春种,不然他们才不陪着他胡闹!
徐容容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一群人,每个看起来都不像惫懒之人。
因此对穆戎所说的持严重的怀疑态度!
但眼下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一直在车上耗着,便先下了马车进了宅子里面。
穆陆跟在自家侯爷的身旁,一脸的喜色:“爷?属下这安排如何?这么大的排场是不是让大小姐眼前一亮?”
穆戎一个眼刀飞来:“过犹不及。”
穆陆:“……”
……
郊外的田庄不比城里,便是地位如威远侯,宅子也不过两进。
外院原本是管事们住的,如今收拾出来给侯爷作会客之用。
而东西两边的跨院,是徐容容和穆戎在庄子上落脚的居所。
许是穆戎嘱咐过,东跨院里一应俱全,院中一株梅花风姿绰约。
房间里也已被炭盆烘得热气腾腾,四角亦摆了水台,避免屋中太过干燥。
徐容容带的东西不多,再加上文摇和洛书都是手脚麻利之人,不一会儿便将一切收拾停当。
文摇点上了灯:“侯爷准备的如此细致,可见是预谋已久……”
洛书亦跟着拱火:“可不是?这房中的布局皆与咱们府上类似,只怕早将小姐房间烙在心里了。”
徐容容有些脸红,瞪了她们一眼:“你们是帮他说话呢?还是在指责他的小人之举?”
洛书吐了吐舌头,笑道:“我们呀……是两边都不敢得罪呢。”
徐容容闻言,拿起桌边的果子便丢了过去。
洛书笑着躲出了门去。
徐容容看着她奔跑的背影,有些怔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她身边的人,都对他逾矩的行为习以为常了呢?
她今生……真的要嫁给他吗?
而嫁他之后,是否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不知不觉间,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她刚换了一身居家裙衫,穿上了狐裘褙子,宅子里的管事婆子便来请她去前面用晚膳。
婆子满脸的笑容,十分健谈。
徐容容见那婆子有些面善,好似在哪里见过:“怎么称呼?”
那婆子忙笑着回话:“奴家本家姓肖,夫家姓郑,庄子上的人都叫奴家肖婆子,侯爷身边的人唤奴家郑肖氏。奴家本是在城里给人做老妈子的,两个月前主家搬迁,奴家没了去处,便挂了身契在牙行,正好这边庄子上缺个管内宅的人,易长史便让奴家如今来顶了这个缺。”
徐容容问道:“那你来了庄子上,你夫家怎么办?”
肖婆子笑道:“奴家男人先前做工时摔断了腿,已经好几年了,拖累的两边亲戚都断绝了往来,如今奴家和他一起住在庄子上呢。”
本该凄苦的时候,被她三言两语的说完,脸上亦未见半分苦痛之色。
徐容容心中不由暗暗赞叹,便是文摇在一旁听了,也对这肖婆子油然起敬。
并非所有人,都能在逆境中如此坦然的。
宅子里积雪甚厚,即便通道已经扫通,但走路时依然难免不会踏错。
肖婆子撑着梅花灯,为徐容容领路:“县主小心。”
洛书搀扶着徐容容,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走着:“昨夜这雪就已经停了,怎么不见你们把这院子清扫一下?”
肖婆子笑道:“管家说这是侯爷的意思,不让奴家乱动。”
其余人:“……”
晚膳所用的,皆是庄子上的材料。
三四样家常菜,闻起来不比樊楼的味道差。
主食中有一道是高粱面蒸的饼子,原来是给贵人调剂胃口用的。
却没想到徐容容吃起来面色如常。
穆戎坐在她的对面,见状眸色微暗。
肖婆子带人上来摆汤时,有些意外:“县主如此贵重的身份?竟还吃得惯高粱面?”
徐容容笑道:“打我记事起,便常吃这些粗粮,已经习惯了。”
徐柳氏当家的时候,梧桐院里除了年节能吃上一口精细的,其余时候皆是粗粮,即便如此分量也常常不足。
只是那些清苦的日子,渐渐远去,慢慢的竟有些模糊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穆戎心中一滞,他瞥了眼肖婆子,后着自知失言,连忙退了下去。
放下手中的筷子,穆戎为徐容容盛了一晚老鸭汤:“你尝尝,这是庄子上散养的鸭子,可不是京城里那些比得了的。”
徐容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接过来喝了一口。
的确很香。
她鬓间的一缕头发滑落,穆戎忙为她撩起,挂在耳后。
少女身形微顿,恍若未觉的埋头喝汤,只是那逐渐泛起粉色的耳朵,将她的心事尽皆出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