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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小女当家
    那天晚上,黎杰刚吃完晚饭不久,正躺在床上看一本秦梅借给他的小说,突然听到外面病房走廊里传来一阵阵喧闹声。a
    住了这么久的院,黎杰已经有了经验,他从外面传来的病人的叫声、医生护士急促的脚步声、病人家属的哭叫声就可以判断出,那是病房里新收了危重的急诊病人。
    今晚的值班医生刚好是秦梅,黎杰这是知道的,因为他手里的小说也是她晚上接班时刚给他拿来的。
    值班对于一个刚刚工作不久的小医生来说,无疑是件很痛苦的事,这种痛苦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一个晚上下来,住院病人、急诊病人、会诊病人搞得你团团转,你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坐下来休息休息,身体的劳累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如果你没有足够的经验和技术,面对各种各样的疾病,面对各种各样的人、面对各种各样的家属质问,你或措手无策、或手忙脚乱、或疲于应付,那种精神上的摧残也是让人难以忍受的。
    黎杰对于医院还是很了解的,甚至在上医科大学前他就了解了。上大学后,因为师哥师姐们的谆谆教诲,他了解得更多。
    他知道,医院和部队有点相似,也是个等级很严的地方,有时候下级医生对上级医生也是应该无条件服从的。除非上级医生有明显的纰漏和违反原则的地方你可以用商量的口气对上级医生质疑一下,要不你就只有遵嘱执行的命。
    大医院的小医生实际上是很苦的,并且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苦,特别对于外科小医生来说更是如此。每天有多少的病人要收治?有多少的住院病人要处理?有多少的文字工作要书写?有多少的上级查房资料要准备?有多少的手术要上台?但是,他们的收入又是处于医生中的最底层的,奖金≈术站台费、点名费、药品回扣、病人红包等等正当的不正当的收入他们都很难靠拢边,所以大医院的小医生也是很值得同情的。
    黎杰有时想,象秦梅这种娇弱的女呵不宜从事外科工作的,她的身体条件根本难以承受这种繁重的体力工作,但是她竟然选择了,难道她也是为了对自己的所谓挑战?黎杰曾经问过她,但她只是笑,并没有回答。
    外面的声音有些杂乱,黎杰好像还听到了外五病区总住院医师的声音。有住院总在,秦梅应该轻松些了,至少精神上的压力要小一些,黎杰这样想。秦梅一个小医生,可能连医师执照都还没考,就经常要面对这样的场面,她应付得了吗?
    黎杰对外面的情况并没有过多的理会,他继续看他的小说。
    过了一会,一个叫小诺的护士走进来给黎杰量体温,小诺也是平时经常给黎杰打饭洗碗的,黎杰和她很熟了,他就问她:“你们是不是收病人了?外面怎么这么乱?”
    小诺就有点气愤地说:“是刚收了个消化道穿孔的急诊病号,病情很严重的,但是病人的家属太不讲理了,秦医生刚才都和他们吵起来了。”
    黎杰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医生怎么会和病人家属吵架呢?她对病人的态度一向都是很好的,我以前可从来没见她和谁吵过架啊。”
    小诺说:“我刚才在打针,他们具体为什么吵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很多病人和家属都在帮着秦医生,都在指责那个急诊病人的家属,我想应该是那个病人家属在无理取闹,才惹怒秦医生的。”
    听到小诺这样说,黎杰心里关心秦梅,就想出去看个究竟,他现在虽然伤口还没全好,但已能下床走路了,小诺就扶着他出去。
    医生办公室里围了好多人,看样子是些住院病人和病人家属。
    黎杰看到,秦梅坐在住院总医师的旁边,一脸的愤然,应该是刚与人超过架。
    总住院医师的对面坐着一个妇人,约40岁左右大小年龄,长相还算俏丽,身上的打扮也还时尚前卫,但是黎杰一看她的眼睛,就知道不是什么善类。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个说法看来是不假的。
    黎杰就听那妇人说:“我的事情我自己作主,我就是不想在这手术同意书上签字,你们能拿我怎么地?”
    住院总就很耐心地对她说:“你是她妻子,你不签字,我们就没办法给你丈夫做手术,你丈夫的病现在很危急,不赶紧做手术就会有生命危险,如果尽早做手术,应该还来得及。”
    那妇人说:“我知道,你们要我签字是有目的的,那就是要向我要钱,我男人要是死了,你们也好向我要钱,我可没钱给你们,所以这个字我也不签。”
    住院总的涵养很好,他对那妇人解释说:“你丈夫住院交的钱是不够,但是现在我们不是谈钱的时候,钱的事我们完全可以以后再谈,我们现在要谈的是尽快救你丈夫的命,从法律上说,家属如果不签字同意手术,我们医生就是有天大的胆子和天大的理由,也不敢给病人动手术,你难道想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你丈夫在我们面前死去?可是你丈夫的病只要做了手术,是能得救的啊!”可那妇人就是油盐不进,她对住院总说:“这样好吗,我身上没钱你们也不要问我要钱,我丈夫就是死了,也不怪你们医院,反正这字我今天不会签。”
    住院总说:“可是你丈夫的病只要做了手术,就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了,你签了字就相当于救了你丈夫的命啊。”
    那妇人说:“我丈夫的命可犯不着我来负这个责任,你说得再多也没用,你们能不能做手术不关我的事,你们医院看着办好了。”
    围观的人看到这个妇人这么绝情,这么无赖,就犯了众怒,大家纷纷指责她,指责她的自私,指责她的不负责任。
    妇人边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看样子是那妇人的女儿,看到这个情景,就泪眼婆娑地摇着她母亲的手说:“妈,你可要救救爸爸啊,爸爸不是对你也很好吗?他现在要死了,你可要救救他呀。”
    那妇人猛地甩开小女孩的手,斥责道:“你个小屁孩懂个屁!你给我滚一边去!”然后就站起身来,冲着围观的人说:“我的事不用你们在这里嚼舌头,你们有能耐你们去签!医生,我那死男人救不救由你们,我先走了!”然后就抽身离去,丢下了正在哭泣的小女孩,丢下了满脸愕然的住院总医师,丢下了愤愤不平的围观人群。
    这时值班护士前来报告医生,说病人已经出现休克血压,通过加大输液量等措施,病人血压是回升了,但是估计这种血压维持不了多久,因为病人的情况极不稳定。
    住院总就在那里急得团团转,因为他清楚,病人的消化道穿孔如果不及时手术,就会造成腹腔的大面积污染,接着就会出现感染性腹膜炎和一系列的并发症,患者生命就非常危险了,现在患者血压出现下降趋势,再不马上手术就会丧失手术时机,可是病人家属不签字同意,医生总不可能强行把病人拉上手术台啊,这可怎么办呢?
    围观的人除了谴责那个离开的妇人,也一筹莫展。这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刚才还在那里哭泣的小女孩突然走到住院总医生面前“扑通”医生跪下了,然后抱着住院总的腿说:“医生叔叔,我来签字行吗?求求你们救救我爸爸,赶快给我爸爸动手术行吗?”
    住院总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还站在那里呆了一会。等他反应过来他才慌了手脚,赶紧把小女孩从地上抱了起来,嘴里连连说:“好孩子,别这样,别这样,有话我们好好谈,好吗?”
    小女孩就站了起来,她泪眼婆娑地说:“叔叔,我是他女儿,我给他签字总行吗,求求你了,你可一定要救活我爸爸呀,我知道,你们是解放军,你们一定能救活我爸爸的。”
    住院总医师拍了拍小女孩的头,说:“好孩子,你的心意是好的,但是你还没有长大,你的签字是没有法律效应的,你明白吗?孩子,要等你长大了,你才能签。”
    小女孩显然不明白什么叫法律效应,她就接着问医生:“叔叔,你不是说只要家属签了字就行了吗?我也是家属啊,我爸爸以前老给我签字,什么作业本啦,成绩单啦,学校通知啦等都是他给我签的,我现在就给他签一回字,这总可以吗?”
    住院总不知道怎么把这个问题向小女孩交待清楚,他的心里有一丝感动,一丝对亲情的感动,周围的人也感觉出了小女孩的那份不懂事中的特别懂事,也都有些感动,有些人眼睛已经开始湿湿的,但是,大家都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帮她的。
    就在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外五科的张主任来了,他是接到之前住院总给他打的电话,从家里赶过来的。
    他听了住院总的简短汇报,就对住院总和秦梅说:“你们赶快进行术前准备,其他的事暂时不要管,现在抢救病人是第一位的,我同意手术同意书由患者女儿签字,我也会在上面签字的,出了什么事我来负责,我马上就将这事向院里汇报,你们只管忙你们的去。”
    这时,黎杰由小诺扶着从门口挤了进来,他走到张主任的面前,对他说:“主任,我不是病人家属,我想我在手术同意书上的签字也是无效的,但是作为证人,作为医院大公无私积极抢救病人的证人,我想我的签字还是有效的,所以请您允许我也在您的签字后面再签上我的名字,不知道行不行?”
    张主任看了看黎杰,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他想了想,就点了点头。
    于是,外五科病区里就出现了罕见的一幕,几十个人排着队在等着在一张写着自己并不熟悉的名字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这些人中有士兵,有军官,有地方干部,有普通老百姓,他们的签字字迹各异,字体或正或斜,但是他们心里都在认真地书写着相同的两个字:责任。
    不久以后,这张特殊的手术同意书摆在了医院值班首长的面前。
    很快,患者的术前准备就已完成。
    很快,患者就被拉进了手术室。
    黎杰见到秦梅,已是第二天早查房的时候,那天她下夜班,查完房后本来就可以回家了的,但是,她并没有马上走,她走之前还和黎杰聊了一会。
    她告诉黎杰,昨天晚上那个病人手术很成功,现在已经基本没有了生命危险。
    她还告诉黎杰,那个妇人其实是那个小女孩的后妈,昨晚上有人看见,她离开时是和一个等在医院门口的男人一起走的。
    她还告诉黎杰,医院已经决定免除那个患者住院期间的所有费用,这个决定是由医院院长亲自做出的,理由是因为患者有个非常懂事的女儿。
    她还告诉黎杰,张主任决定自己掏腰包,资助那个小女孩从小学到大学的学费。
    然后,她就用略带戏谑的口吻问黎杰:“你当时第一个向主任提出也要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为的是什么?是理解?是同情?还是你以前所说的所谓社会责任?”
    黎杰摇了摇头,回答说:“是为了那个小女孩。”
    秦梅显然很奇怪,就问他:“就这么简单?”
    黎杰笑了笑说:“人有时候就不要太复杂,其实我当初的想法就是想让那小女孩觉得,她小小的身躯并不是孤立无援的,只要她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有人就会对她尽到责任,我的行为不过是对她的行为的鼓励,我的想法就这么简单。”
    秦梅看了看他,给了他一个甜美的笑,然后说:“我想我短时间内不会再与你辩论以前我们曾经辩论过的那个问题了,因为我觉得,你用你的行为为自己做了最好的辩护,你赢了。”
    黎杰听了之后,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