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某个人的一丁点的疏忽,一丁点的不负责任,都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甚至会付出血的代价的。
对于这次拉练,上级部门一直就非常重视。
早在年前,拉练计划刚一出来,训练部就对整个拉练路线进行了仔细的勘查,并对每次露营地进行了仔细的选址和周密的部署。这种拉练毕竟不是战争,只不过是对机关和后勤部门的一次常规演练,保证必要的安全应该是放在第一位的,应该说,安全问题是上级首长们最关心的问题了。
然而,正是因为作训科的某个参谋一时的疏忽和缺乏缜密的考虑,才酿成了这次悲剧。
当时进行这处营地的实地勘查时,是个很好的晴天,这个地方干燥、开阔、还有条小河从旁边经过,确实是个露营的好地方。虽然旁边就是山,而且还有处断崖,但看起来很结实,也没有什么松动的石头,看起来很安全。
带队的作训科长还是不大放心,就让底下的一个参谋爬到山上去看看,并评估一下山脚下会不会有危险。那个参谋经过很长时间的奔波,感觉有点累了,现在又要他爬山,心里就有点不愿意,但又不能违抗命令。就敷衍了事地爬到半山腰看了一下,然后就回来报告说,不会有什么危险。
预案就这么定下来了,作训科长和参谋们就现场绘了图,并对参加拉练的人员进行了统筹安排,而黎杰他们班刚好被安排到了那处断崖下。可以说,黎杰他们的遭遇,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注定。
作训科长和他的参谋们不知道,他们已经犯了两个低级的错误:其一,他们当时没有对山顶进行仔细观察,因为当时山顶就已经出现了裂缝,随时都有塌方的危险;其二,他们忽略了天气因素,没有考虑到要是下雨,这地方随时有发生泥石流的危险。
当泥石流发生时,已是深夜,当时正值排长谢鹏飞站岗。上面规定了每三个班安排一个岗哨,当时刚好是黎杰他们班轮岗,而这个时间段,刚好轮到谢鹏飞,他接的是黎杰的班。
这时雨还在下,而且下的还很大。谢鹏飞沿着新训队的营地巡逻了一圈,刚回到本班帐篷,就发现断崖上有小的石子和泥土掉下来,和雨点一起打在帐篷顶上,发出很响的“蓬蓬”声,他当时马上就反应过来:“不好!要发生塌方了!”
他第一时间发出了警报,就往本班帐篷里钻。因为其他班的帐篷离断崖较远,而自己班却刚好处于最危险的地段,所以他就钻了进去。
此时黎杰已经卸下了装备,刚想脱下衣服睡觉。听到排长的喊声,又看到排长钻进了帐篷,就知道发生了危险。
于是他赶紧和排长一起叫醒战友们,并要他们赶快跑出去。
汪丰和其他几个战友在睡眼朦胧中被叫醒,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谢排长和黎杰就大喊:“快往外跑!快往外跑!要塌方了!要塌方了!”然后就把他们拉起来,一个一个往外推。
黎杰和谢排长留在最后撤离,外面雨声、喧闹声一片,显然是其他班的战友们也正在撤离。黎杰和谢排长刚把汪丰推出去,两人正要最后清查一遍帐篷,看是否还剩下人时。突然听到外面大声喊叫:“快跑!上面塌方了!”然后就是一阵轰鸣声,夹着一阵狂风,从头顶传来。
黎杰明白,此时要撤出去已经不可能了,他刚才已经考虑过,塌方的泥土从上面滑下,凭着惯性很有可能偏离崖顶垂直线,而他们的帐篷门刚好在垂直线偏远一点,这一出门,刚好会被压住,第一反应使他拉住正准备往外冲的谢排长,硬往里拖,恰在此时,几棵大树的树干冲破帐篷顶,插在谢排长刚才的位置,然后就是哗哗的泥土掉下的声音,一个巨大的土堆,把他们紧紧地埋在了下边。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黎杰从昏迷中醒来。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而且非常的安静,静得可以听见自己得心跳的声音。
黎杰动了动身体,发现还可以移动,朦胧中记得谢排长是跟自己一起被压住的,他就伸出手去四处摸索。
他摸到的尽是些树枝干、破碎的帐篷布和泥土,而且周围的空间很小,自己要翻过身来都不容易。
他的脚尖突然触到一个软软的身体,是个人无疑!那肯定是谢排长了,他想着,就用脚尖轻轻地点了点,没有动静。他就用自己听起来都感生涩的声音着急地喊:“排长,谢排长,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脚下传来了轻微的呻吟声,果然是排长的,黎杰一阵激动,就不停地叫着排长的名字。谢排长终于慢慢清醒过来,然后就听他说:“黎杰,是你吗?”
黎杰轻轻地答应道:“排长,是我,你没事吗?我好像还好,没有什么地方受伤一样。”
“我我的双下肢好像都给压住了,动弹不了,头头有点晕,其他好像还好。”谢排长低声说,声音中充满了痛苦,显然他在强行忍着。
黎杰慢慢地把身体尽量蜷缩起来,然后把双脚慢慢往回抽,经过努力,他终于换了个方向,现在,他的头和排长的头凑在一块了。
他又用手四处摸了摸,才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塌方的土压下来,还能在这里给两人留下这么个空间,原来有两根树干倾斜着架在头上,树干上还裹着帐篷的碎布,这样泥土就给阻隔在树干以上了,才不至于把两人周围的空间压实。
黎杰又伸手去摸谢排长,才发现排长整个下半身已经被埋在泥土里了,而且压得很实,他的上半身和双手倒是自由的,而且好像并没受什么伤。
黎杰明白,得赶快把排长的下半身从泥土中挖出来,要不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的。他就开始用双手去挖压住排长的泥土。
然而他每挖一点,周围就有新的泥土掉下来,他做的整个都是无用功。这时谢排长已经明白他在干什么了,就扒开他的手,说:“被动这些土,要不周围的土都会调来来,把我们整个都埋住的。”
黎杰说:“不把土扒开,你就不能动了,这样挤压不仅会使你下半身血运出现问题,还会造成挤压综合症,会很危险的,你得赶快把身体拔拉出来才行啊”
谢排长说:“这样会没事的,我的脚下好像也有树干撑着的,没有完全压实,我这样也没什么,可以撑得住的,我们都好好躺着休息吧,尽量不要动,这样可以节省体力和精力,等待外面的支援。”
黎杰一听排长这话,就停止了动作,他们就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战友们的营救。
可是他们不知道,这次塌方的面积实在太大,这地方又不适合机械操作,战友们虽然在争分夺秒全力以赴,但单纯用手作业要清除这么多的泥土,决不是一时之工。
泥土下的黎杰和谢鹏飞已不知自己被压了多久,直到现在,他们还听不到一丝来自外面的声音。他们可以确定,来自外面的战友们的营救肯定正在进行,只不过是需要更长的时间罢了。
黎杰知道,排长的情况正在变糟,这从他的讲话的声音就听得出来。谢排长时不时传来阵阵牙齿摩擦的声音,然后就是阵发性的全身抽搐,这是一种身体痛苦到了极点的抽搐,他正在承受着极其巨大的伤痛,这种伤痛完全有可能导致疼痛性休克,从而危及生命。
黎杰多次想帮排长解放出被压迫的身体,但每次都遭到了他的制止。他只有用语言来安慰排长,以尽量减轻他的痛楚。
黎杰有点奇怪,自己和排长被埋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有窒息而死。按道理,周围都是泥土,密封性特别强,而被密封的空间里空气也有限,两人呼吸了这么久,氧气早就用完了的,可现在他并没有窒息的感觉,有的只是口渴,渴的嗓子冒烟、渴得两眼冒火!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全身的细胞都在慢慢地脱水变瘪,就像一个个漏了气的气球。
黎杰知道,现在水才是两人生存下去的最重要的物质,因为渴,他的肚子里已经感觉不到饿。他伸手抓了把泥土,泥土有点湿,他把泥土放在嘴边,贪婪地用力地吸着,但是没什么用,泥土里根本吸不出水来。饮鸠止渴,这让他心理对水的**更加强烈,他感到更渴了。
他不断地咒骂古人的所谓望梅止渴是个历史上最大的骗局,因为他心里想尽了天下最酸的东西,口里也产生不了一丁点的唾沫。
这时谢排长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微弱:“黎杰,你是不是很口渴?我这里摸到个矿泉水瓶,你看看里面还有水么?如果还有,你就把它喝了。”说完,慢慢地递过一个矿泉水瓶来。
黎杰摸索着接过来,摇了摇,感觉里面还有一点水。他赶紧拧开盖子,把瓶口放到了排长的嘴边,说:“排长,还有点水,你喝了吧。”
排长把瓶子推开了,轻轻地拍了拍黎杰的手背,说:“黎杰,那点水你喝了吧,我喝也是浪费了,我感觉到我已经不行了。”
黎杰说:“排长,你不会有事的,他们很快就会救出咱们,我现在没什么,你受伤了,应该喝点水。”
排长说:“我知道你此时的心情,我不喝你也不会喝的,这样吧,我们每人喝一点点,好吗。”黎杰“嗯”了一声,两人就都分了一小口,瓶子就彻底空了。
安静了一会,排长又低声说:“黎杰,我看来真的不行了,临分别前,我还有几句话对你说。”黎杰就说没事没事你没事的,排长就说你别打断我,黎杰就只好听他说下去。
“黎杰,你上次跟我说了有关你和你女朋友的事,后来我一直在思考,”谢排长语气微弱地说:“你女朋友死后,你心中一直解不开的一个结就是,你误解了她,你认为自己没有对她尽到责任,认为自己背弃了以往对她的承诺,这正是你日后心里痛苦的最根本的根源,是吗?”
“你认为,你女朋友如果生病死了,自己能在身边陪伴她直到她离去,虽然你也会悲哀、也会痛苦,但是,你可以经常想她,经常怀念她,你心里不会有任何的内疚、任何的自责,是吗?”
“可是,你想过没有?什么才是真正的诚信和责任?你女朋友对你隐瞒她的病情,是因为她爱你,怕你知道情况后着急、痛苦,她做到了对你的诚信和责任,可是你呢?整天愁眉苦脸、痛苦万分、自暴自弃,你说,你是不是违背了她的初衷?”
“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有明白你真正的责任是什么,实际上,真正的责任就是对整个社会负责,对自己的国家负责,对爱你的每一个人负责,最重要的一点,是对你自己的负责。”
“自从你女朋友死后,你就自认为自己丧失了对她的责任而自我放弃是更加不负责任的表现,所以,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地活下去,对自己负责,另外,我现在要你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你是一个崇尚诚信的人,你现在答应了我,就要做到,好吗?”
谢排长讲完这些话,仿佛已经精疲力竭,黎杰拿着排长的手,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一定答应你,排长,这次我们俩都会没事的,我们一定能活下去的,是吗?”
谢排长喘个口气,说:“会没事的,我真想一辈子做你的排长,做你的兄弟,你好好休息休息,不要浪费太多的体力了,另外如果你如果实在口渴得受不了,还有一个办法,保留好自己得尿。”
黎杰看到排长很累了,就没有再跟他说话,但他把排长的话都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