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百姓从来没有减弱过对于中四州战场的关注,虽说西南各族叛军多达三十万,可西南戍军也有二十万,更重要的是,那是定王言天在领军。
所有人都相信,一定会赢。
可面对叛军的,是言致,是睿灵郡主,是个……未及笄的女子。
而叛军太凶残,占金州屠金州,占豫州不投降者杀了抛尸荒野。
言致虽一路势如破竹,几次都极快地将被叛军占领之地夺了回来,可如今叛军得到千湖诸州投降,依靠千湖水域,阻住了朝廷镇西军的步伐。
如此一来,局势暂且僵持住
“说来这西王也是能人,明明从未出过京城,却能在固州屯兵三万,一路虽节节败退,却也壮大了叛军,如今叛军少说也有十来万了吧?”
“什么西王,叛贼罢了,狼子野心之辈,自然准备了多年,你以为先皇为何不到五十就被驾崩了?为什么祁俊轩之母会被赐死?因为他们给陛下下毒!多亏了公子找到神医,才把先皇救回来,谁知道还没好全又叫他屠城的消息气死了,此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如何称得上一个能字?”
这便是有些酸腐的书生了,只这话说得倒也没什么错。
只是话中多少有些失实,神医是轻音,她也不是公子找到的。
但这些事实,无人知晓。
不过一瞬,议论便转了方向。
“这祁俊轩虽十分残暴,能力却不可掩盖,也不知新帝有几分能力?如今朝堂上自公子梅三元始,皆是不到三十的年轻人,他们可能撑得住这个天下?”
“呵,如何不能,镇西将军还不足十五呢,不也打得叛军节节败退?公子入朝堂近十年,他何时做出过不贤不能之举?梅之白也是三元及第天纵之才,只是新帝…他为太子时便无聪颖之名,如今……哎!”
就新帝究竟有无才干,是否贤能,迸发了激烈的讨论和争执。
小五自己执着伞,从街角一路走过来,雨点有些大,却不妨碍他听清楚他们的谈话。
千允不紧不慢地落后他半步而行,他的伞面上还画着一叶兰花。
走过这条街,转个弯,就是逍遥王府所在地。
弥津上前推门,千允缓步拾阶,这里是侧门,日常出入都走此处,就两级台阶。
一步,两步,他正要跨过门槛,小五自伞下抬起头,唤了一声:“老师。”
新帝登基,命梅之白为右相,总领六部,千允为左相,兼太师。
登基大典上,新帝对太师执了弟子礼。
千允回身,遥望雨幕,说道:“登高自卑,陛下还年轻,不懂可以学,聪明不必叫天下人都知道,贤能政绩都是要慢慢做出来的。”
“你的阿草姐姐正在耳仁湖上练水师,定王正在西南奋战,言晔正在西北重现西川原之光,尚瑜和随雯立志要将天下都变作建州一般的富庶之地,第一批商船即将出海,梅之白执意改革,势将官员制度变得简洁而行之有效,而你,将是他们最坚固的后盾。”
“行了,回吧,别让宫中担忧。”
说完,他便压了压伞,不再出言。
小五在阶下站了许久,才收了伞,作揖道:“弟子受教。”
他的身影转过了街口,身边的暗卫都出来跟上了,千允才转身进府。
弥津迟疑地问道:“公子,您将每个人都说了,您呢?还有啊,您日日对皇帝都这么说话的吗?是不是太凶了啊,等他将来长大了,会不会恼羞成怒要害您?”
千允侧首,伞柄轻晃,看那雨珠滚落到弥津的蓑衣上,才回道:“我本就要离去,如今将我所学所得皆交给他,他能得多少便是多少,他将来如何想……弥津,你该相信阿草的眼光。”
弥津瘪了瘪嘴,是挺有眼光,听到王爷和王妃跑了,只看了一眼,就一把抱住了公子的大腿,拖都拖不开。
然后公子就任劳任怨的在朝堂上做尽了他不喜欢的事。
“那公子,咱们什么时候走?”
“等她得胜归来,天下安宁之时。”那时,他会喝完她和瓴之的喜酒再走。
“那她要是一直打不赢怎么办?我们就一直等着?”
“她会赢。”
他们若能快些当然更好,那些山川树木、风花雪月,等他太久了,这全是人的京都,太混浊了。
令人呼吸都不畅。
逍遥王府的屋顶上,有人一袭白衣坐在屋脊上,撑着下巴一直看着千允的方向。
分明大雨如瀑,她并未撑伞,却衣发皆不湿。
她一直看着千允,看他的脸,看他教那个丑皇帝,看他走路,看他侧首听丑书童问,看他说话轻启嘴唇,看他说到阿草……
阿草?是谁?
她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
安叔的外甥女小名好像就叫阿草?安叔是谁?
她忽然拧过身,背向千允。
千允早就发觉她了,几个月前阿草从建州回来不久,她就出现在他身边。
并无恶意,却总是不远不近一直跟着他。
千允不喜杂事,便不去管她,她却一直待到了现在,不知何时便会落雪的初冬。
哪怕千允再不知世俗,也会想一想,她一直穿着那一身单薄白衣,若冬日还这么待在屋顶围墙室外,再高的武艺恐也受不了。
但他还是不想管。
转过身来,不再看到千允,她的脑子忽然就清明了。
她是龄筠,是答应帮安叔来保护他的外甥女阿草的。
她为何会在这里?
那一日,阿草从宫中出来,身边有许多人,有个穿白衣裳的,和他们热切的交谈不太相融,她无意识地看了过去。
那张脸……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看的人?
阿草也好看,但是太热了,像雕砌精美的火焰,她也喜欢这样的美,如果没有他,她也愿意一直看着阿草。
可他不一样,他像雪莲,像兰花,像天生的云,像神子像仙人,可这些其实都不如他。我爱电子书
她觉得,她愿意看他一辈子。
然后她就看了他这么久,看得太久了,就愈加沉迷了,都忘了最重要的事。
她是要保护阿草的,可是阿草去哪儿了?
哦……
他肯定知道。
去问问他就好了。
千允看着眼前如忽然落下的少女,微微抬了抬伞面,露出了自己的眼睛。
弥津被吓了一跳,问道:“何方贼子,要做什么?”
千允轻唤了一声弥津的名字,吩咐道:“有客来访,去备热茶。”
弥津最大的好处就是听话,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快快地走了,却还是忍不住嘀咕一句“这贼子还挺好看的。”
千允听见了,他细细看了一眼,是挺好看的,单论容貌不如阿草,却自有一番写意风姿,与随雯有些像,但随雯是文人风骨,她却是隐士高韵。
“请。”他伸手,请她往花厅去。
龄筠什么也想不起来,抬步就跟上他。第一次离他这么近,她觉得更好看了。
“你叫公子?”
千允摇了摇头,回道:“吾名千允。”
“千允是指何事都会应允?”
他的伞移了移,将她也遮住。但她没发现,他也只是顺手一为。
“千允者,自有不允之事。”
“就是不愿意的就不会同意?”
“嗯。”
弥津奉上茶盏就退到角落里,打算盯着那贼子,看她有何诡计。
千允却道:“弥津,去换衣裳。”
弥津不情不愿地退下。
千允才问道:“不知娘子找允,所为何事?”
龄筠本来正在看他喝茶,正觉赏心悦目,忽听此言,险些脱口而出无事。
但阿草还是很好看的,她已经想起来了就轻易忘不掉,所以回道:“我想问问你,阿草去哪儿了?”
“阿草……娘子是寻阿草而来?那为何在允身边徘徊?”
龄筠捧着茶盏,看着他在这么近的地方和她讲话,听完便回道:“因为你好看得令我沉迷,就一直看着你,把阿草忘了,今日你提起阿草之名,我才想起来,对了,我叫龄筠,你不必称我娘子。”
千允抬手,按了下右眉梢,它刚才,跳了两下。
他垂了眼帘,问道:“龄筠……你找阿草何事?”
“安……有位叔叔托我保护她。”
千允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安字,唇角浮起些许笑意,继续问道:“阿草的舅舅尚存人世?可他为何不来见阿草?”
他竟然笑了?他笑了——像花开了,雪化了,美极了。
“因为他身子很不好,不能长途奔波,他不愿意让阿草为他伤心,不如一直就不告诉阿草好了。”
说完,龄筠猛地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划过一串“这该死的毛病~”
许是她错过了,千允唇边更大的笑,甚至露出了一点白白的牙。
她闭着眼,指着千允,有些生气了:“你竟然套我话,你怎能利用我对你的喜爱?”
千允伸手,按下她指着的手指,难得温声道:“如今天下不稳,阿草身负重任,我须得确认你对她是否有恶意。”
“我对阿草怎会有恶意?她生得那般好看!”
“比我好看?”
龄筠沉吟了一下,对比一番,诚恳地道:“阿草更好看,但是我喜欢你。”
千允又伸手按了按唇角,不知为何,今日总想笑一笑。
“你要保护阿草多久?”
龄筠回道:“到她成婚,等她有夫君了,就不用我了。”
千允指尖微屈,挠了两下茶盏壁,说道:“那你如今便可以不去了,她身边已经有人保护她了。”
“谁?”龄筠忽然瞪大了眼睛,稍稍提了声音道:“她身边很强很凶很丑的那个男的?他太强了,我都不敢靠太近,只好远远跟着,阿草为何会看上他?阿草这般好看的。”
千允自然地挑了挑眉,说道:“那是释族少主,他何处丑了?”
见她一动就要开口,千允止住她继续问道:“除了我与阿草,你可还觉得谁好看?”
龄筠扒了扒自己的腰间白练,侧过头不看他,回忆了一会儿道:“安叔,我娘,阿草路上见的一个女子,其他的不知道了,后来就只看得见你了。”
阿草路上见的?随雯?后面没人了……
“嗯。我们说说释族少主,你自己也知晓他很强,若有他在,可还需你保护阿草?”
龄筠再次摸了摸白练,心有戚戚地问道:“他真是释族少主?”
“嗯。”
“那我就不去了,我这就回去告诉安叔不用担心了,阿草的心上人是释族少主,他会保护她的。”
千允说道:“阿草最多三五年就会班师还朝,与瓴之成婚,你不如那时回去,与江先生说起,也更圆满。”
“或者,江先生的身体撑不了几年了?”
龄筠立刻摇头,肯定地道:“怎么可能,我娘逆天而行也要救他的,安叔虽然活得有点累,身体也经不住太多奔波,可他至少还能再活十年,我娘一直在改进他的治疗方法,会治好安叔的。”
千允唇角有极浅的笑意,“那便留下,若不嫌弃,逍遥王府园景尚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