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殷勤地给马库斯倒酒。
去厨房吩咐马库斯一行人的晚餐的同时, 莫德顺便还拿了一大壶蜂蜜酒。他提着啤酒找到马库斯, 一定要和马库斯聊聊。他们在客栈的一间小偏厅里一起喝酒,这间小小包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蜂蜜酒清爽甘冽,几口酒下肚之后, 莫德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关不上。
“马库斯, 我真没想到还能够见到你。”摸了摸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莫德自嘲地苦笑着说, “我的时日和头发一样, 越来越少。我一直想着要抽空到加圣斯通拜访,可这个破店把我完全给拴住,完全脱不开身。我还以为我们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是啊, 我们十二年没见面了。”马库斯打量了一下莫德。在他刚刚认识莫德的时候(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 莫德还是一名头发浓密、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他们一起在钢铁玫瑰骑士团里服役,经历了无数次的战斗结下深厚的友谊。
在这期间, 马库斯不止一次救过莫德的命, 而莫德也以忠诚和友谊回报他。可惜的是,莫德没有贵族身份,在骑士团的升迁尤为困难。他是商人之子,在满是贵族子弟兵的钢铁玫瑰骑士团几乎毫无升迁希望。经历了十年战争的洗礼,失去了一只眼睛的莫德回到自己的故乡, 继承下家里的这件客栈。
说实话,马库斯认为莫德不管是从军功还是剑术方面,在钢铁玫瑰骑士团都理应获得升迁。而到了他服役十年退役, 他仅仅是一名见习骑士。虽说骑士团的美德里,也有“公平”一条,但骑士团也并不能做到完全公平。即使是命运都做不到公平,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钢铁玫瑰骑士团?
每想到此,马库斯总感觉无限唏嘘。
“你还是那样子,几乎没怎么变化。”莫德拍了拍自己的胖肚子,爽朗地笑道,“而我却越来越往横里发展了。我都已经好多年没有握过剑,真怀念那个时候啊。”
“你也一样。”马库斯盯着这位昔日的战友看了好大一会儿,吞下一大口蜂蜜酒。“完全看不出来什么变化。你离开骑士团的时机真不好,如果再坚持三个月,就能够成为正式骑士。在你走之后三个月,教会册封了不少平民出身立下战功的见习骑士。”
“过去的事情别提啦,”莫德说,“我现在只要能够好好地呆在这里,过几天安生日子就好。”
岁月摧残了莫德的身体,也摧残了他的雄心壮志。
而马库斯自己的头发也业已花白,脸上多了岁月凿刻下的皱纹,身躯也遍布伤痕。但他的宝剑依然锋利,他的手臂依然强壮。只是最近身体特别容易疲劳,让他也不得不正视自己,已经是一名年过花甲的老人。
“我还年轻着呢。”圣骑士紧锁眉头,自言自语。
**************************
在三人当中,最需要穿衣服的人当属提摩西。从出澡堂开始,身上仅有一块浴巾围在腰上,还好熟悉各种打结方法,才没有在刚刚的打斗当中让浴巾掉下来。他们折回澡堂换上原本的服装,从被傀儡刺客打开的窗口出去,绕过浴场,从小道抄回客栈方向。
在尼姆如此潮湿的地方,夜雾难以避免。夜里下了雾,又湿又冷的空气悬浮在空中,渐渐往下坠。雾气凝结成露珠,把街上的地面弄得滑溜溜的,好似刚刚下过一场细雨。
泉城渐渐入睡,夜晚愈加安静,远处从少女与马传来的喧闹声清晰可恶。他们在湿润的地面上快速移动,如同细雨一般飘过湿滑的街道,回到客栈的大门前。
拉下兜帽遮住大部分面孔,提摩西还未伸手去推门,门就被撞开了。一名醉汉踉踉跄跄地往后倒,差点与提摩西装了个满怀。
“嘿,你这个大块头,看什么看?”醉汉好歹还是稳住了身体,喷着酒气的嘴里念叨个不停,“你是哪儿人,我怎么没见过你们?啊,旅行者?你们第一次到尼姆来?”他伸手想要抓住提摩西的衣领,却没料到从背后飞出来一名男人,直接把醉汉撞到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借助从客栈泄露出来的光线,提摩西认出来那是在喷泉表演的那位吟游诗人。
“从这里滚出去,垃圾。”一名壮汉跟在他后面,他身材十分高大壮硕,只需站在那里,就堵住了整个酒吧的门。不管是从他隆起的胸肌,还是超过十盏纳砀撸约芭艿拿疾荒芽闯鏊闹肿澹饷澈菏歉霭刖奕恕
“不,不是的。”诗人慌乱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试了几次都败给了湿漉漉的地面,“鄙人钱包失窃,并非刻意要吃霸王餐。诗歌与文学之神啊,圭多杜卡!以你的名义,我说的句句都是实情。”
他挥着手臂,话语浮夸得像是一场三流的戏剧。诗人十分投入地念着诗句,好像身边整个乐队在给他伴奏,就算这家伙马上起身又唱又跳,提摩西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
“是那个诗人。”罗兰扯了扯提摩西的袖子,小声说,“你得去帮帮他。”
“我们得赶紧离开,小圣人。”提摩西冷冷地说,“没时间管这种闹剧。”
“快滚,你这个无耻的小丑!”半巨人对着诗人呲牙,挥着硕大的拳头做出威胁的动作,“在我拆下你几根肋骨之前,从这里滚开!”
“啊,真是抱歉。”吟游诗人勉强站起来,纠正道,“鄙人乃是诗人,感受圭多杜卡的召唤,正在云游四方。月之黎明,日之黎明,哪个都是黎明。诗人娱乐大众,小丑娱乐大众,哪个都是娱乐。但两者大有不同,诗人的话……”
“闭嘴!”半巨人伸手一把将诗人推倒在地,双手环胸,怒目而视,“去别处唱歌,在我打断你的肋骨之前。”
“哎呀!不要动粗,不要动粗!”诗人惊慌失措地挥着手,大喊,“如果是与鄙人进行诗歌与舞蹈的高雅对决,鄙人欣然应允。在决斗之前,麻烦归还鄙人的乐器,它们的价值远超那些糟糕的饭食。”
十几名看热闹的酒客们挤在门口,有些人已经醉得不轻,他们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叫喊着:“他要和你决斗!嘿,尼克,叫那家伙跳踏踏!”
同时受到挑衅和起哄的半巨人捏着指关节大步跨到吟游诗人面前,还未等诗人完全站稳身体,忽地一记直拳直向诗人的面门打去。诗人吃了一惊,脚步不稳,向后仰倒跌坐在地上。这虽然让他避免了被打掉门牙的命运,却结结实实地跌痛了臀部,在地上捂着屁股夸张地嚎叫。
“崔德威先生!”罗兰拉住提摩西的手指,轻声哀求道,“他落得这般田地都是我们造成的,去帮帮他吧,求您了。”见提摩西沉默以对,并没有任何要帮忙的意思,罗兰又转而
“崔德威大人是对的,我们现在最好别惹麻烦。”阿尔瓦蹲下摸了摸罗兰的脑袋,低声说,“等他们闹完我们就进去,和马库斯一起离开。”
见无法说服他们,少女紧咬着嘴唇,冲到诗人面前,张开双臂大喊:“快住手!”
“小子,你很有胆量。”半巨人捏紧拳头,硕大的铁拳夹杂着风声挥向胆敢站在他面前的少年,眼看就要招呼上罗兰的小脸蛋!
围观的闲汉们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观赏着这些余兴节目。
罗兰尖叫一声,害怕地捂住脸,但她并未躲开。
啪——!
千钧一发之际,半巨人的拳头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拦住。提摩西以难以置信的惊人速度闪到罗兰与半巨人之间,单手接住了那只硕大的拳头。
“这个无赖欠下的饭钱,我替他偿还。”提摩西沉声说,慢慢抬起头,从兜帽里露出一只眼睛,“不许对这个孩子动手。”
半巨人吃了一惊,作为人类,提摩西的手比半巨人要小上很多。然而身高十眨遄橙缧艿陌刖奕巳次薹ㄍ牙胨那疲郯桶涂醋抛约旱娜吠鲁痢
“我们不想惹麻烦。”提摩西放开半巨人的手,兜帽下的浅灰色眼眸闪现出悚人的寒光,“多少钱?”
“你们可以去莫德那里结账。”半巨人后退一步,甩了甩脖子,弄得咔咔作响。他耸着肩膀,大跨步向里走,高声喊着客栈老板的名字。围观的闲汉发出一阵嘘声,没有打架可以看让他们多少有些失望。
“圭多杜卡啊!你们是圣骑士的同伴!”吟游诗人从地上爬起来,把手放在胸口发出欢愉的高呼,“侠士啊,由衷感谢您的救助。请允许鄙人为你作诗一首,这将会是我最好的作品,整个大陆都将传唱你们的英雄事迹!恕我冒昧,请问尊姓大名?”
提摩西冷眼看着那位吟游诗人,他又高又瘦,身材好像一颗枯树,一头细密卷曲的黑发上盖着一定高帽,那帽子上白天还有一根白羽毛,现在已经空空如也。而且那张有着明显东方特征的面孔,更是让他不快。提摩西根本不想理会这位浮夸诗人的絮絮叨叨,牵着罗兰的手,快步跟上半巨人的脚步,来到吧台前。
诗人还在不停地自我展示,念着那些蹩脚的诗句。在北地也有吟游诗人学院,提摩西十二岁之前,每年冬天都会去那里住上一两个月。于北地最寒冷的时候,跟着诗人们学习,在不那么冷的地方读书认字。他认识许多诗人,却从未有任何人如此的夸张。
提摩西甚至充满偏见地想,或许这是从东方来的诗人的特征,他们就是如此既愚蠢又做作。
莫德与马库斯一起从偏厅里走出来,提摩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币,付清了房钱和诗人拖欠下的饭钱,剩下的作为小费。
他的慷慨让莫德很是高兴,连连夸赞马库斯有一个好儿子。提摩西听见这话只想翻白眼,阿尔瓦则尽力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就像他一路上做的那样。
“把乐器还给这位先生,”提摩西说,“不用准备晚饭,有一些干粮就好,我们打算连夜赶路。”说着他搂住罗兰的肩膀,“我侄子与他的法师父亲已经迫不及待,他们热切地想要赶着去去朱诺斯,越早出发越早赶到,我们立即就动身。”
“啊?”罗兰与阿尔瓦同时叫出声。
阿尔瓦盯着提摩西,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在说:大人你这是说罗兰是我儿子?天呐,为什么要推给我?
而罗兰则极快地会了意,赶紧接下话头:“叔叔我只是担心爸爸会迟到,要知道魔法学院的春季开学礼可是在后天。他毕竟还要去工作。”
马库斯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他们确实有点不对劲。他用力地点点头,对莫德说:“老友,麻烦你了。我们今晚动身,晚餐的钱给了你,你不会损失什么的。”他转过头对提摩西微微点头,“我去拿行李。你们在偏厅等着,我一下楼就出发。”
客栈老板不无遗憾地搓着手,油光程亮的胖脸上堆起遗憾的表情:“那好吧,马库斯。如果我们有机会再见,那么一定得多喝两杯。”他转过头,对着童工的方向吼,“派妮,快出去带这几位先生去偏厅。该死的懒虫,别慢吞吞的,我花了大价钱买你可以不是让你来偷懒的!”
“啊,先生们,请允许鄙人同行!”吟游诗人不请自来地跟在提摩西身后,“鄙人会说二十种语言,精通数百种乐器。如有荣幸,能够一同前往朱诺斯,鄙人定能为诸位的旅途化解烦闷,增添乐趣。”
“闭嘴。”暗影行者坐在偏厅的阴影里,冷漠的声调带有拒绝的意味。
“你可以自己去朱诺斯的,”阿尔瓦说,“路并不太远。”
“实不相瞒,鄙人现在囊中羞涩,那个旅费困难。”诗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等到了朱诺斯,只要去飞天毯酒馆里唱上几曲,一定能赚上一笔。到时候鄙人定位报答诸位的绅士举动,给予丰厚的报酬。”
“他看起来非常需要帮助。”负罪感已经完全占据了罗兰的内心,她跑过去坐到提摩西身边,用撒娇的口吻说,“能让他一起吗?叔——叔——?”
这一声叔叔叫得实在是太甜,上扬的尾音故意拖长,甚至还带上积分许娇嗔与胁迫的味道。提摩西闭了闭眼,回忆在脑海中翻腾。曾几何时,也有过这么一名女孩(比罗兰要小上三岁),也是用这种腔调来央求他,不过她叫的是“哥哥”。
“好吧。”提摩西长叹一口气,看着罗兰,“希望你不要对你的行为感到后悔。”
“那爸爸呢?”罗兰转而问阿尔瓦。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么我没有意见。”这个称呼让阿尔瓦打了一个冷颤,他只得轻抿嘴唇,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尴尬。
“太好了!”罗兰白皙的小脸上展现出属于少女的灿烂笑容。
“多谢你,小绅士。”吟游诗人深深地向罗兰鞠了一躬,“还未自我介绍,鄙人皮特,愿为您效劳。”
“你好,皮特。我叫……”罗兰说,她的话还未说完,提摩西抢先开口,强行打断。
“他叫圣安东尼。”故意用了某位圣人的名字,提摩西话里带刺,嘲讽的意味十分明显。罗兰却显得毫不在意,她吐了吐舌头,对着提摩西做了个鬼脸。
他们在偏厅等了一会儿,大概超过半个小时。只是去拿个行李的马库斯迟迟不见下楼,而去准备干粮的莫德也不知所踪。夜色渐浓,整个泉城似乎都安静了下来,甚至连客栈大厅的喧闹都不再可闻。
“有点不对劲,大人。”罗兰与皮特在一边有说有笑,完全一点都没有危机意识。阿尔瓦坐到提摩西旁边,在他耳边轻声说,“有点,太安静了。”
“我出去看看。”提摩西站起身,用斗篷遮住双手,“老爷子也太慢了。”
“干脆我们就在门口等他,比在这里干坐着要强。”阿尔瓦心领神会,跟上他的脚步,并顺势抱起罗兰,“这里空气太闷,就在外面等。”
“好的,爸爸。”罗兰乖巧地回答。
仅仅过了半小时,大厅就空无一人,一片漆黑。这样的情况怎么看都不寻常。这是一个陷阱,对此提摩西毫不意外。他集中精神聆听,阿尔瓦的脚步声很轻,布制便鞋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罗兰的小脚板在地上跑得啪嗒啪嗒作响,她的鞋底是上等的鹿皮。那名自称皮特的吟游诗人(这个名字也十分可疑)则步履轻快,完全不像是一名诗人,反而像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刺客。
而在屋顶,则有许多不同的脚步声。
十二名弓箭手穿着军靴在窗户外走动,埋伏在大厅的各个窗口。而在大门外,穿着钢靴的士兵正在列队,不用提摩西这样的耳力也可以听见金属碰撞在石板上的回响。
他没有听见马库斯的脚步声,他的铠甲与尼姆城的盔甲制式不一样,以至于他的脚步声既沉又慢。
“里面的人,出来!”声音清亮高亢的军官大声叫道,“只要你们交出卡斯帕·斯诺!其他人都可以回家,不再追究!”
军官的话让提摩西暗暗吃惊,出卖他们的人不止一个,这是一个有组织的阻击行为。并未因为他们进入洛丝洛尔而中断,显然血手的手还不够长,在血手的背后,还有着更大的利益集团。他与阿尔瓦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低声说了一句。
“全知者联盟,大人。没错,是他们。”
如果是这样一个利益集团,有着众多的人际关系网络,并且在各个职业行会、协会甚至有些人还是某些国家高层,那他们受到的追捕,就毫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们竟然指名要卡斯帕。
提摩西略微思衬,很快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本来应该是卡斯帕走他们这条路,临时改变的路线让追踪者们以为还是在追踪着那位傲慢的小法师。而由圣光教派指定的路线里,既有伏击者,也有为防止他们变幻路线,而准备的哨探。
“你们找错人了,这里没有卡斯帕。”提摩西对着外面喊。
“把卡斯帕交出来!”这些下级军官,还有城防卫队,也只是奉命行事的军人。他们肯定不会知道其中的内情。依然在外面喊着原来的话。
“周围很多弓箭手,拿一张桌子做掩护,”既然交涉失败,并且也没有再交涉的必要。提摩西压低身体,蹲在桌子的后面,“我们从□□出去。”
屋外传来军官的高呼,让他们出来投降。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士兵们毫不费力的推开客栈的大门(这门根本就没关),银鱼一般快速涌入这间大厅。跟在军官后面的,赫然是客栈的老板莫德!
“就是他们几个。长官。”这次莫德的身体站得很直,显得一身肥肉都绷了起来。“圣骑士在二楼,他大概一时半会不能动,你们可以直接上去捉住他。”
“莫德,真没想到!”马库斯跌跌撞撞地从二楼摔下来,木质的楼梯扶手被坚硬的钢铁铠甲撞碎,无数的小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你竟然对我下药!”
“那是因为马库斯你的剑法实在是太好,”莫德的肥脸上浮现出邪恶的笑容,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马库斯面前,“我这是以策万全。”
“莫德啊!你难道忘记了,我曾经从战场上把你背出来,我救过你的命!”马库斯艰难地撑起身体,仗剑而立。“你忘记了你的誓言了吗?你不能如此忘恩负义!”
“别提那该死的誓言!”莫德十分激动,整张脸都涨得通红,“那该死的誓言,没错,我是发过誓,并且十年来像个傻子一样去执行着!但是你看看,他们是怎么对我的?没有哪个圣骑士在经历了十年的战争之后,还会是一个见习。只是因为他是商人的儿子!”
“你离开骑士的团的时机不对。”马库斯纠正道,“我说过三个月之后……”
“不,不。马库斯,我离开得正是时候。我过上了安逸的生活,再也不用半夜醒来,也不会朝不保夕,随时担心自己会死。”莫德疯狂地大笑,打断了马库斯的话,“你应该感到高兴,杀了你们,我后半辈子将衣食无忧。那个孩子价值五百金,只要把他给我,我保证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为难你们。我知道你也只是奉命行事。”
“你非要这样做不可吗?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或者曾经是朋友。”马库斯还在试图唤起他‘老友’的良知,“你这样做,违反了教条。”
“是的,违反教条。我曾经相信过圣光,可是圣光又是如何对待我的呢?而你,马库斯,我恨你。”莫德朝地上啐了一口,脸部的表情扭曲如同魔鬼,“如果不是你,夺走了我的升迁机会,我怎么还会背负着一身的伤痛退役?你看看十年的军旅生涯给我留下了什么?一只瞎掉的玻璃眼!”他激动地将自己右眼抠出来,狠狠地掷在地上。
玻璃假眼在地上摔得粉碎,此举也摔碎了马库斯的希望。
“莫德!”马库斯强撑着身体,作势向前猛扑。十二名弓箭手同时向他射击,但都被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圣盔给弹了回去,他举起的巨剑沉力猛劈,肥胖且行动缓慢的莫德躲避不及,被马库斯一刀削成两半。
阿尔瓦极速闪现过去,抓住马库斯的手又瞬间闪现回原地。他们一起蹲在了一张圆桌后面,还有那名吓得魂不附体的吟游诗人。
“看看这人吧,小圣人。马库斯是他的恩人,人性是最经不起金钱的考验的东西。”提摩西举着低声对罗兰说,“残忍、贪婪、忘恩负义,这就是人类的本质。”
马库斯脸上青筋暴突,脸色铁青地不发一言。
他们拿着这张桌子向着□□撤退,弓箭手不住地试图往桌子后面发射箭矢,士兵们在军官的指挥下缓慢前行。在□□和大厅相连的门口,挤作一团。
“请掩护我,哥——哥——”阿尔瓦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掏出一把闪闪发光的粉末,低声吟唱着古老的语调。他极好地控制着节奏,伴随着吟唱,在地面画出一个不大法阵。
听着阿尔瓦故意喊出的这个称呼,提摩西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阿尔瓦是在喊自己。这样并不讨厌,甚至说还有有点受用,不知道下次是不是可以在别的情况下让他也这样喊。
“冲锋!”军官喊着口号,训练有素的城防卫队向着酒吧的木质冲击。入口太小,并且还有城防卫队的人挡着,弓箭手也无法发挥多大的作用。一次只能挤两名士兵的房门,使得城防卫队的进攻变成了添油战术。
马库斯与提摩西奋力抵着木桌,有士兵向前,就会遭遇到熟练的戳刺,现在他们暂时抵挡住了城防卫队的攻击。但这样的桌子毕竟不是盾牌,坚持不了多久。
“你需要多少时间?”马库斯愤怒地大吼,“我们就冲去杀掉这些士兵!”
他有点丧失理智,不过这也难怪。刚刚遭遇了背叛的马库斯,心情并没有随着他斩杀莫德而平静下来,相反的,他越来越愤怒,越来越有丧失理智的迹象。
“鄙人在此为诸位加油,请听我的战斗之歌。”吟游诗人皮特突然开口,行为和语言都显得荒诞不羁,“啊!勇敢的人们,倾听我的述说!拿起刀,拿起枪!奋力反抗□□!踏大地,踏大地!勇士所向披靡!”诗人掏出特鲁琴又弹又唱,此举根本就是在加油,反而是在干扰。
阿尔瓦显然被他的歌声给干扰住,吟唱的音节不小心错了一个。还好在粉尘引起爆炸之前,他及时控制住了能量,并很快整理好现有的法阵,再次开始吟唱。
“小圣人,你可以让那个诗人闭嘴吗?”提摩西狠狠一拳击中试图翻过桌子的士兵面部,充耳不闻士兵的惨叫,也不去看他门牙崩裂的面孔。
“皮特先生。”罗兰拉住忘情歌唱的皮特,用力摇晃他的胳膊,“别唱了,别唱了!你影响到,阿……呃,爸爸。快停下,皮特先生。”
“万分抱歉,鄙人只是想尽一份心力。”皮特收起琴,耸耸肩膀遗憾地说。
“你们怎么会和这样的白痴混在一起?”愤怒冲散了迷魂药的药效,马库斯对着提摩西大吼,“我就离开这么一会儿,队伍里就多了这样一个活宝!”
“他才不是白痴,”提摩西说,“带着他的我们看起来才像白痴。”
“这算是在夸奖我吗?”把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皮特开心地问,“真是不胜荣幸,鄙人受宠若惊!”
“皮特,我能给你安排一项任务吗?”提摩西没好气地说。
“鄙人愿为您效劳!”皮特兴奋地用力点头,脸上几乎笑出一朵花儿来。
“听着,皮特。”一柄利刃穿过酒桌不厚的桌面,向提摩西刺来。他身手敏捷地躲开,用惊人的脚力猛踩长剑,握剑的士兵拿捏不住,长剑瞬间脱手。“你现在给我蹲好,挖鼻屎去。别的什么都不用干。”
“好的。”皮特依言蹲下,认真地把手指伸进鼻孔里,仔细地抠挖着。
罗兰见状做出一个恶心的表情,心里那点愧疚感也随着皮特怪异的举动,给冲淡了不少。
“好了,快走!”阿尔瓦抓住罗兰的肩膀,将她拉近法阵里,“走站过来,我要发动法阵了,快靠过来。”
拿着从城防卫队的士兵那里夺过来的长剑,提摩西用精巧的剑术不断逼退进攻的士兵。掩护着其他人撤退。
“快过来!哥哥!法阵已经发动了!快过来!”所有人都站到法阵上,显得十分拥挤。阿尔瓦朝提摩西伸出手,焦急地呼唤他。法阵一旦发动就无法停止,提摩西且战且退,伸出左手同阿尔瓦握在一起。
阿尔瓦的手非常温暖,与常年冷手的提摩西完全不同。他的手不仅带着令人惬意的温度,而且手上的皮肤十分光滑,除了因为经常写字而磨出来的一点薄茧,再也没有别的茧,也没有任何的疤痕。但手是有力的,不光是手指的力量,而且还有魔法的力量。
这样的手,第一次握在提摩西手里,并且是由阿尔瓦主动伸出来。一时间提摩西又有些愣神,在这种情况下,走神是十分危险的。提摩西为此感到有些许懊恼,但很快随着一道强光闪过,负面的情绪随即消失不见。
时间仓促,材料且有限。阿尔瓦并没有将传送阵定位得太远。仅仅是刚刚传送到尼姆城的护城河,实际上,他们传送到了护城河里。所有人都掉进了水中,还好尼姆城作为以温泉闻名的城市,护城河并不脏臭。
“圭多杜卡啊!法师把我们丢进了水里!”皮特在水里扑腾着,不住地抱怨。但是没人理他。马库斯第一时间抓住了罗兰,把她扛在脖子上,奋力地向着护城河提的石梯走去。
“抱紧我。”抓紧阿尔瓦的手,提摩西将他揽在自己怀里。
紧紧抱住提摩西的精瘦的腰部,阿尔瓦整个人都贴在那健壮男人的的怀里。他抬眼去看那张离得如此之近的面孔,却又因为不小心的对视而心烦意乱,赶紧别开脸。
尼姆城的护城河并不深,刚刚到提摩西的肩膀。他们找到阶梯爬上护城河的堤岸。虽然全体湿淋淋且狼狈不堪,但好歹还是暂时脱离了危险。五个人从护城河里爬出来,面对夜色笼罩的原野。
“我们不能再走大道。”马库斯用力甩着手上的水,幸好水浅,才让背着巨剑的圣骑士没有在护城河里沉下去。圣骑士怒目圆睁,他的身体因愤怒和寒冷而发抖,掉进护城河都没有浇灭他内心的火焰,那副样子若是与敌人狭路相逢,他必定会让敌人深感恐惧。
“我们可以从森林里走。”阿尔瓦用法杖在地上简单地画了一下地图,分析道,“在大道的两边都是森林,这里的林子并不太浓密,也不古老,平坦且稀疏。我们直接从森林里走,绕过直通朱诺斯的南门大道,从西北方向可以进城。”
“去哪儿都好,我想快点离开这里。”罗兰用力扭绞着斗篷上的水,打着寒颤、眨巴着眼睛,冷得牙齿咯咯作响,“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是的,这里不安全。”提摩西说,“皮特,你不要再跟着我们。现在离开,你或许还能够活命,再跟着我们,我就无法保证了。”
“请不要这样丢下鄙人,”皮特沮丧地拉长脸,眨着一双黝黑的眼睛,几乎就要掉下眼泪来,“城防卫队看见鄙人和你们在一起了,就这样离开,鄙人定会被擒住,吊在城墙上喂乌鸦。”
“叔叔……”罗兰一开口,提摩西就知道她要给皮特求情。
“好吧,我知道了。”紧锁眉头的提摩西打断她的话,一把抓起阿尔瓦的胳膊,拖着他向前走,“随他的便,我已经警告过他。”
皮特满嘴的感激话,说着花哨浮夸的语言,令人不胜其烦。五人避开尼姆城墙与哨塔的监视范围,快速地远离尼姆城。或许是因为他们跑得很快,远远地将追兵甩到了后面,从尼姆城里并没有追兵赶上来。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皮特就开始连连叫苦,吵着需要休息一下。
“如果你想长眠,就在这里休息吧。”提摩西冷冷地说,“或许你应该和我们在这里分开,这对你有好处。你一个人可以去朱诺斯,小丑。”
“这里离朱诺斯还有两天路程呐,我可坚持不了那么久,没吃没喝的。”皮特哭丧着脸说,“你们有带什么食物吗?我都一整天没吃任何东西了。”
“很遗憾,我们也没有食物,今天只能饿肚子了。”阿尔瓦摊开双手,无奈地说,“我们把行李丢了,而莫德也没有给我们干粮。”
罗兰这才觉得自己饥肠辘辘,刚刚因为紧张还害怕,完全忘记了饥饿。现在追兵远去,而她回想起来,自己把香肠给了两名小乞丐,那香肠的滋味让她更觉得腹中空虚。本以为洗澡之后就可以吃上一餐热饭,没想到现在搞成这个样子。她无法抱怨,毕竟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更加糟糕的是她将来的两天还得饿肚子,想到这里,罗兰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造成行李丢失瘪着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初春夜风料峭吹过他湿漉漉的花白头发,圣骑士望着原野,似乎严重出现了错觉。那好像是一队轻骑兵,锁子甲在黑色中反射出月亮的光辉,他们列队而行,呼啸而来。他们的战马跑起来nn作响。
直到听见马蹄声,马库斯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忽地站起来喊:“该死的!你们听见马蹄声了吗?”
“四面都是轻骑兵,”提摩西站起来,抽出一直别在背后的钢牙,“我们被包围了。”
借助月亮的光线,罗兰在骑兵队伍里面发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好像是她给了他们香肠……没错,在队伍的前锋里,两名小乞丐骑着小马,跟着泽蒙的边境巡逻队而来。
“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名孩子叫道,骑兵队伍顺着他指的方向,开始向他们收拢,“我认识那个红眼睛的,就是他!”
罗兰手中紧握着短剑,她浑身都在颤抖,并不完全是因为寒冷而导致。她这时候才明白了,提摩西所说的“忘恩负义”是一种什么样的品质。也明白了,为什么马库斯会被莫德气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