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白天热闹的街市上显得有些冷清,街边的商铺里透出昏黄的灯光,照射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青黑的色泽显得更加深邃。/p>
陈然牵着枣红马,一直往小镇中心走去。/p>
吧嗒、吧嗒。/p>
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出清脆的声音,一人一马穿过小镇的中心街道,拐进一条略显狭窄的巷弄,一直走到巷子尽头的一间小院前,才停了下来。/p>
巷子的尽头就挨着一片茂密的竹林,所以这条巷子也就被取名叫做竹叶巷。/p>
青山镇虽然不大,但历史却不短,传承至今,大概已经有七八百年的时间了。像竹叶巷这样的狭窄巷弄,青山镇一共有二十多条,其中居住的人,不是种地养桑的农户就是常年混迹山林的猎户,当然,青山镇上最多的也是这类人。/p>
那一小撮家底殷实富裕的大户人家,是不屑于和这些人挤在这种狭窄的小巷子里的。镇子不大,民风又比较淳朴,虽然没有孕养出什么穷凶极恶的大恶人,但却贵贱分明。/p>
真正的大户人家,早就搬到繁华的安庐郡城去了,即便无法举家搬入郡城,但最次也能在中心街道上拥有一座宽敞大院,气派不是一般农户猎户所能比的。/p>
“噗噜噜!”/p>
身后的枣红马低下头打了一个响鼻。/p>
陈然轻轻拍了拍这位伙伴的脖子,看着身前这座院墙低矮的小院,攥着钥匙站在院门前,陷入沉默。/p>
院门挂着一把老旧的铜锁,还被人用一层油纸包裹了起来,大概是担心刮风下雨,导致铜锁生锈。陈然离开的时候还是个痴傻之人,可不会想的这么周到,这层油纸,多半是徐三娘给包上去的。/p>
其实真要论起防盗效果,这把铜锁只能算个摆设。/p>
因为低矮的院墙根本防不住行窃的毛贼,不过陈然在这间小院里住了十几年,从未听爷爷说过家里丢过什么东西,镇上有的人家半夜睡觉也不锁院门,可见小镇民风淳朴。再者,即便真有盗贼,也没有人会跑来一个教书老先生家里偷东西,青苍王朝民间流传着一句俗语,窃贼偷金银细软,自有公家惩治,但是偷盗读书人的书籍,那可都是要遭天谴的。/p>
读书人读书,不只是为了识文断字,更是为了进入王朝为官。/p>
偌大一个清苍王朝,可不全是由修行之人把持,再者,想要管理百姓,普通的文臣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没有几个修士会愿意放下修行来做这种俗事。而读书人想要入朝为官,则是需要经过考试选拔的,把他们的书偷走,也就等于彻底断了人家的念想,绝了人家的后路,在普通人看来,此等罪行与杀人取名无异,所以这种人可不就是要遭天谴吗?/p>
陈然站在院门前沉默半晌,最后轻轻叹息了一声,扒开铜锁上的油纸,插入钥匙轻轻扭了几下,尽管已经用油纸包裹,但是长时间不用,铜锁已经有些生涩了,不过到底是还能打开。/p>
黑夜里出吱呀一声,陈然直接将枣红马也牵入了院子。/p>
院子不大不小,左手边那片小小的菜圃已经荒废,长满了杂草,菜圃之外的地上全都用青石板铺得平平整整,右手边的院墙根下放着一口大水缸,水缸上面盖着一块木板,防止灰尘落入。/p>
以前只要水缸里面的水一用完,不用等那个老人催促,天生神力的小蛮子就会挑着水桶,跑到最近的水井里挑水将它灌满,而那个温和的青衫老人看着陈然挑着水一趟趟地进出,总会搬一只竹椅坐在院子里,捧着书本,抚须而笑。/p>
枣红马进了院子,自己往那只水缸走去,三两下拱开压在上面的木板,咕噜咕噜喝了起来,一口气干掉大半缸水后,又向那片长满荒草的菜圃走去。/p>
陈然没有再管它,返身把院门关好,往那间漆黑的屋子走去。/p>
怀着复杂的心情轻轻推开门,漆黑的屋子里,有一股轻微的湿气钻入了鼻腔。/p>
这间小院位于竹叶巷尽头,旁边又紧挨着茂密的竹林,地下湿气颇重,一年多没有住人,屋子里面没有霉已经是万幸了。/p>
如今的陈然已经不再是普通人,屋内的黑暗已经无法再对他的视线造成多少阻碍,不过他还是找出了一盏油灯点上。/p>
荒废了一年多的房屋亮起了灯光,像一棵枯死的老树,又出了新绿嫩芽,活了过来。/p>
不过少了一个人,终究还是少了一些生气。/p>
青山镇不是什么大地方,因此整座房子的布局也就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两堵墙直楞楞地隔出了两个房间,中间是客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客堂中摆了一圈的椅子和茶案。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十多副字帖,白纸黑字,没有什么锋芒之气,中正平和,浩然广博。/p>
左右是两间卧室,右边较小的一间是陈然的房间,左手边那间最大的屋子就是那个老人的房间,在陈然的印象中,那里面除了一张木板床就是堆满了书架的书。/p>
陈然将客堂和两间卧室里面的油灯都点亮起来,冷清的屋子里总算有了一丝昏黄的暖意。/p>
令他感到有些惊奇的是,屋子里的桌椅之上竟然没有积落灰尘,而且房间里面虽然有些潮气,但是柜子里的被褥都被人洗的干干净净的叠放好,没有一丝霉味。/p>
他来到爷爷曾经的卧室里,房间里面靠墙立着五六架书架,上面摆满了厚厚的书籍,而那些或新或旧的书籍,都有着被人翻动过的痕迹,摆放的顺序多有错乱。/p>
陈然随手抽出一本泛黄的古册,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眉头轻轻一挑,屋子里久不通风,因而潮气颇重,但是这些书籍竟然都没有受潮。/p>
他的手指关节在书架上轻轻叩击,嘴角浮现出一抹惭愧的笑容。/p>
眼前这满满一屋子的书,大部分都是爷爷给镇上的稚童蒙学所用,少数是老人自己研习,虽然值不了大钱,但终归是爷爷留下的东西。/p>
而本该由自己来做的事,却是已经有人替他做了。/p>
在自己离开以后,徐三姨应该没少来帮自己打理屋子,她一个女子想要将这些书搬出去晾晒,其中应该花了不少力气。/p>
陈然站在昏黄的灯光下,轻叹一声。/p>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他们的长相、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又为什么会在自己刚刚出生时就将自己抛弃。/p>
以前和爷爷在一起,加上意识混沌的原因,他并不会去思考这种对当时的他来说,实在太过“深奥”的问题。/p>
或许在他心里,早就已经将那个温柔的女子当成了母亲的角色,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而已。/p>
对于这座院子,陈然在来时就已经做好了打算,他现在正准备离开这里前往遥远的勾陈州,或许不会再次回到这里了。/p>
他打算将这座宅子送给徐三娘,而这些书,他只带走其中爷爷很重视的那几本,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和爷爷失踪有关的蛛丝马迹。至于那些关于镇上孩童蒙学所用的书,明天收拾好了,给新的蒙学先生送过去。/p>
回过神来看着满屋子的书,他记得爷爷以前总是将那几本经常翻看,视若珍宝的古籍规整放在第一排书架上,但是现在那些书已经被打乱,和其他书混在一起,所以他只能顺着书架一一翻找。/p>
关于那十多本书,陈然知道的不多。/p>
他看过,但是以他当时的混沌意识,早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如今只依稀记得书名,被爷爷笼统称作什么“儒家经典”,讲的也都是关于一个叫做“儒家”的学问。/p>
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的是,他从未在其他地方见过类似的书籍,那十多本书,似乎是某位先贤留下的珍贵孤本遗迹。/p>
至于“儒家”到底是一个宗门还是一个家族,那个老人含糊其词,所以他也不得而知。/p>
在小柱峰的时候,他翻遍了李修远书房里的所有古籍,但也没有找到关于这个“儒家”的零星记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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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光渐亮,房间内,陈然站在书架前快翻找,拿起一本看了看名字,摇摇头又放下,如此循环往复,不知疲倦。/p>
但是渐渐地,他的眉头悄悄皱了起来。/p>
一整夜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座书架被他翻了一个遍,那些关于“儒家”的古书,竟然一本都没有找到!/p>
他的心绪逐渐焦躁了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在他心头。/p>
放下手中的一本蒙学之书,他停了下来,看着最后一排书架,深深吸了一口气。/p>
眼神忐忑地自语道:“能不能找到就看你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p>
按捺着心中的焦躁情绪,他在最后一座书架上翻找起来。/p>
十分钟后。/p>
陈然紧紧皱着眉头,坐在空荡荡的木板床上,看着屋子里被他翻乱的书架,脸色有些阴沉。/p>
辛辛苦苦找了一整夜,但是那十多本书却都不见了!/p>
更让他郁闷的是,他并不记得自己跟随师傅离开这里的时候,那几本书究竟还在不在。/p>
也就是说,那几本书有可能是在自己还没有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只是那时候自己意识混沌,并没有注意到。也有可能只在自己离开之后才被人拿走的。/p>
“到底会是谁拿走了……?”/p>
陈然紧紧皱着眉头,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到谁会拿走那几本书,毕竟除了自己和爷爷两个人,应该不会有第三个人注意到那几本书。/p>
“难道是爷爷失踪的时候带走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p>
陈然一阵头大,原本还指望着从那几本书中找到和爷爷失踪有关的线索,但是却突然被浇了一捧冷水,希望破灭。/p>
他现在只怪自己当初没有好好照看那些书,否则也不至于现在一头雾水,连那些书具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也不知道。/p>
“啊……!”/p>
恼怒的揉了揉脑袋,陈然将所有的书都扯下书架,找来箱子装好,准备送给新的蒙学先生,顺便去问问徐三娘有没有见过那些古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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