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城有一座千年古刹,名为飞来寺。/p>
飞来寺的来历,就连临高城最年长的老人也说不清楚。寺中仅有一名主持老僧,一名扫地沙弥,千百年来皆是如此。/p>
城中百姓度先人,甚至是求子嗣、求姻缘,都要去飞来寺找那名老僧,主持老僧圆寂以后,便由座下沙弥接任,代代如此,香火不绝。/p>
临高城城主府。/p>
天刚蒙蒙亮,陈然换了一身洁白长袍,婉言谢绝了二皇子希望他一同前往王城的邀请,又和墨离他们一一告别,跟着白眉老头出了城主府,一直往城西行去。/p>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一片热闹景象,却无法冲淡少年心头复杂难明的心绪。/p>
陈然跟在白眉老头身后,低头不语,心中五味杂陈。/p>
他心里清楚,这次分别,想要再见必是极难。/p>
他时不时摊开手掌,低头看去,神色更加复杂。/p>
在他手心里躺着一枚温润玉珮,陈然对玉器玩物虽然知之甚少,但作为一个门外汉,却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这枚玉珮的不凡。/p>
他手中的玉珮通体洁白如雪,其内隐隐绰绰,形如当空皓月,而最抢眼的还是月珮中心那一抹青痕,青色痕迹如一尾灵动青鱼遨游明月之中,青白两色浑然天成,看不出半点雕琢痕迹。/p>
这是临别时李青鱼交给他的东西,少女的原话是,“千山独行,长月为伴。”/p>
陈然再怎么懵懂无知,也知道李青鱼当着众人的面,甚至不顾二皇子的反对,将这枚月珮递到自己手中代表着什么。/p>
月珮如人。/p>
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心情才更加复杂。/p>
离别的愁绪以及即将独自一人上路,对茫茫前路的憧憬与忐忑,再加上少女突然表露的心意,种种纷杂的情绪杂陈心间,任哪个十五岁的少年,一时间也绝难将这些情绪消化并处理好。/p>
身形高大魁梧的白眉老头走在街上极为抢眼,比之一些年轻俊彦也不遑多让,一身干净朴素的白色棉袍,须皆白,端的是仙风道骨、得道高人的气派,路上行人频频侧目,啧啧称奇,一些敦厚之人,甚至会停下脚步躬身相拜,白眉老头也一一回礼。/p>
一老一少往城西方向走去,似乎是察觉到了陈然复杂的心绪,白眉老头边走边说道:“那个小女娃身具天人资质,身上流淌着太阴之气,这种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女,即便放在很久以前那个天才辈出的乱世,也属于罕见。这种人一般都是秉承天地意志而生,身怀莫大气运,她既生于帝王之家,那么青苍王朝未来百年,必定是如日中天,长盛不衰。”/p>
陈然抬头问道:“师傅,这世上真有气运一说?一国王朝气运难道真能系于一人之身?”/p>
“气运之说存不存在,现在和你说了也对你无益,你以后自然会明白的。”白眉老头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道:“现在关键的是,虽然那个小女娃对你许了心意是一件好事,可她生于帝王之家,关系国运兴衰,而你如今身无长物,实力尚且弱小,先前她哥哥李延治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她自己看中你是一回事,她身后的青苍王朝认不认可你却是两说。”/p>
陈然摊开手中的月珮,“师傅,那我现在该怎么办?”/p>
白眉老头笑了笑,问道:“你喜不喜欢她呢?”/p>
“这个……”陈然挠了挠头,脸色涨红,脑海中浮现出那一袭温婉柔弱的青色倩影,心头暖洋洋的,最后小声道:“喜欢的。”/p>
白眉老头大笑着继续向前走去,“把东西收起来吧,既然喜欢,就去争取。”/p>
既然喜欢,就去争取。/p>
陈然站在原地回味着这句话,将手中的月珮小心翼翼地收起,抬起头来,脸上的复杂之色褪去,浮现出一抹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欢喜笑容,提起脚步追了上去。/p>
他自己都没有现,这趟历时长达一个月的渊龙涧秘境之行,除了让他的实力有所提升以外,还有一个转变就是,如今他再见到漂亮女孩,虽然还做不到将其当成男人来称兄道弟的地步,但至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面红耳赤,不敢直视了。/p>
而这些细小到不可察觉的变化,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成长蜕变。/p>
……/p>
一老一少从临高城西门离开,又往前走了两三里路,拐进一条林荫小道。/p>
在他们前方,是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峰,至少和青苍剑宗的六大主峰比起来,这座山峰实在称不上高大,不过山上林木苍翠,清幽寂静,和临高城南面的广阔草原比起来,这座山的确不矮。/p>
陈然跟在白眉老头身后,沿着林间小道拾阶而上,一如曾经那个大雪茫茫的夜晚,老人背着熟睡的痴傻少年穿过山门,一步步登上小柱峰。/p>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一老一少终于登上了山顶。/p>
此时天边骄阳似火,一座爬满了岁月痕迹的斑驳古刹,背靠山头,安静坐落于他们身前。/p>
古寺门口悬挂着一块材质稀松平常的松木匾额,不过匾额上那三个烫金大字却是铁画银钩,遒劲有力。/p>
飞来寺。/p>
尽管金漆斑驳,但这三个字却依旧透出一股铁血杀伐之气。/p>
陈然抬头看着那块匾额,眼神古怪,这三个充满了杀伐之意的大字出就算出现在少女的闺房里,也不应该出现在眼前这座清幽寂静的山间古寺里。/p>
他曾在李修远的数千本藏书里见到过不少关于佛门的记载,所以他知道这个能够与曾经的道宗齐名的强大佛门,主修内在,持戒修行,以己渡人,最是痛恨杀戮。/p>
可是现在却拿一块充满了杀伐之意的匾额来做古寺门面,让他实在无法理解。/p>
“师傅……”陈然正要开口询问,就看见一名赤脚僧人从寺内走出。/p>
他的年纪不大,估计也就比自己大上一两岁,身上穿着一件粗糙厚实的暗红色僧袍,脖子上挂着一串漆黑如墨的佛珠,顶着一头长度不足一寸,干净利落的短,生得唇红齿白,整体给人一种干净清爽的感觉。/p>
年轻僧人的出现,让陈然觉得更加古怪,因为根据他在古籍上看到的记载,眼前的年轻僧人在佛门中应该属于刚刚持戒修行的沙弥,何德何能有资格身披佛门高僧才能穿着的赤色僧袍?/p>
模样俊秀的年轻沙弥来到他们身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对白眉老头说道:“师傅等了一甲子,施主终于来了。”/p>
白眉老头回了一礼,怔怔看着这座古寺,叹道:“一甲子了么,时间过得真快……”/p>
陈然也学着白眉老头的动作回了一礼。/p>
年轻沙弥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两位随小僧来。”/p>
穿着极不合规矩的年轻僧人,领着陈然师徒二人进入这座看似普通,却处处透着古怪的古寺。/p>
古寺本就不大,穿过那块暗含杀伐之意的飞来寺匾额,又绕过一座正对门口的巨大香炉,拾阶而上,便进入了供奉佛门金刚的佛堂。/p>
佛堂中供奉着数十尊形态各异的泥塑佛像,或站或坐,或慈眉善目,或怒目张狂。/p>
陈然回头看了一眼,这座隐于山间的古寺,最值钱的物件,恐怕就是外面那座冒着袅袅青烟的巨型香炉了。/p>
一位年迈老僧背对佛像面朝寺门,盘坐在一只破破烂烂的蒲团之上,看着他们的到来。/p>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年迈老僧率先开口道:“昨夜感受到你的气息,今天闭寺迎接,这种规格够高了吧?”/p>
白眉老头摇头笑道:“即便是你们佛门十祖闭寺迎接,我道宗也坦然受之。”/p>
盘坐老僧无奈摇头,吩咐那名年轻沙弥去后院泡茶,大袖一挥,身边那两只破破烂烂的蒲团就凌空而起,落在陈然他们师徒身前。/p>
年迈老僧伸手示意两人坐下,不紧不慢的说道:“品相最好的两只蒲团留给你们道宗来坐,这样总可以了吧?你这老家伙还蹬鼻子上脸了,真以为还像当年那样,有道宗给你撑腰,由得你在我佛门净土上胡来?”/p>
白眉老头大剌剌坐下以后,陈然也盘坐在了身前那只“品相最好”的蒲团之上。/p>
他偷偷瞟了一眼白眉老头,听这位年迈老僧的口气,自己这位师傅年轻时侯,多半也不是省油的灯。/p>
白眉老头轻轻一笑,“老秃驴,谁告诉你没有人给我撑腰了?”/p>
闻言,年迈老僧撑起耷拉的眼皮,盯着陈然看了一眼,捻动手中的一串佛珠,问道:“这个一身是伤的小家伙就是那个给你撑腰的人?”/p>
陈然盘坐在破烂蒲团之上,额头直冒冷汗,刚才这个面容枯槁的老僧仅仅是看了他一眼,就让他有种被人剥光看了个通透的感觉。/p>
年迈老僧冷哼一声,脸上平添了些许怒气,说道:“表面看起来的确是气血旺盛、龙精虎猛,但内里却是一团乱麻,隐患深重。老家伙,好好的一棵苗子却硬生生被你教成了这幅模样,你这个师傅到底是怎么当的?照你这种教法,再好的苗子也经不住你的摧残,道宗怕是真要毁在你手里了。”/p>
“老秃驴你放屁!”听到这句毫不留情的辛辣剖析,白眉老头立刻炸毛,从蒲团上跳了起来。/p>
年迈老僧一脸无所谓的说道:“老家伙,如果你不怕道宗绝后,那你就闹吧,尽管闹,你就算把我的飞来寺拆了我也不心疼。这小家伙后背被雷电之力灼伤也就算了,终究只是皮外伤,但是他体内那些隐藏得极深的火毒虽然有一股阴寒药力暂时压制,可终归是越积越深,那股药力只能压制火毒,无法将其根除,经年累月,或许用不了三年,他体内的火毒必定会集中爆,到时候,就算你们道宗祖师爷活过来也救不了他!”/p>
陈然盘坐在蒲团上,心头剧震!/p>
眼前这个枯槁老僧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只看了一眼,就对他的身体情况了如指掌!甚至比他本人还要清楚,因为他体内那种火毒,就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p>
白眉老头吹了吹胡子,斜眼看着盘坐的枯槁老僧。/p>
两个修为高深的老人像是两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时间,谁也不搭理谁。/p>
佛堂中突然多出一股沛然压力。/p>
陈然只觉得肩头一沉,看着两位斗气的老人,大气不敢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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