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沉默了, 神情不大自在,似显得有些羞赧,又仿佛有些莫名尴尬。
知子莫若母。
皇贵妃不由得叹了口气, “何时的事”
“儿臣也不知。”
打从他记事起, 那丫头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
性情凶悍且恶劣,欺负小孩毫不手软,活脱脱跟那传说中的母老虎似的, 吓人得很。
幼年的他避之唯恐不及,却也不知究竟是从何时起,偶尔梦不到她反倒是不习惯了,有种莫名的失落, 总觉得浑身不舒坦仿佛少了点什么。
想是被揍习惯了。
想到这儿, 胤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也正是他不敢将那点隐秘的小心思泄露出来的缘故之一, 弄得他像有什么大病一样。
“你们两个虽在现实世界中才略有接触,可实际上却也的确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单单对你来说。”
皇贵妃睨了他一眼,叹道“细想下来,她那样的品貌,天长日久的陪伴中能叫你动心倒也丁点儿不算奇怪,可是
你应当知晓,她不能做妾, 也不可能做妾。”
所谓“不能”,指的自然是那层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纠葛。
本就欠了人家天大的债还不知究竟该如何偿还呢, 万没有叫债主给他做妾的道理, 哪怕他是天潢贵胄。
而“不可能”,说的就是林碧玉的性情了。
骨子里的骄傲是隐藏不住的,有些人天生就是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儿,打死了她也改变不了。
这一点, 胤禛比皇贵妃了解更深。
况且,真正心悦之人,他又岂能忍心叫她委曲求全
索性暂且就别去招惹人家了罢。
“还请额娘帮儿臣保守住这个秘密,倘若到头来儿臣实在没那个福分,也省得给人好端端的平静日子平添烦恼和麻烦。”
按理来说,他这样冷静的状态似乎再好不过,瞧着可比那些上蹿下跳闹腾着“非卿不娶”的毛小子令人省心多了。
可皇贵妃却反倒更发起了愁。
往往越是珍视才越是克制。
叫人省心不少,却是该叫人不安心了。
谁养的孩子谁心疼啊。
“至于宫女一事,也请额娘帮忙推了罢,儿臣还小呢,着急忙慌惦记女人作甚。”
一派清心寡欲正人君子的模样,仿佛方才惦记人家姑娘的不是他。
正心疼他的皇贵妃没忍住,赏了他一对眼白,“究竟是没心思惦记女人,还是没心思惦记旁的女人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额娘”
胤禛顿时红了脸,向来老成的他难得显露出些许本应符合这个年纪的少年气。
等林家姐妹二人从御花园返回时,少年早已离去,徒留皇贵妃正在唉声叹气。
“德妃挑的那几个你也都瞧见了,什么样的都有,本宫再怎么昧着良心也没法挑出个不好来,怎么那小子却愣是一个都瞧不上呢
死活一个不肯收眼光这样高,莫不是想叫本宫上哪儿找个仙女来给他”
施嬷嬷笑了,“咱们四阿哥打小就是这么副性子,何曾对哪个小宫女另眼相看过啊向来最是洁身自好的一个人。不过您也不必太过着急,总归咱们四阿哥尚且还小呢,兴许再过两年就开窍了。
如今宁缺毋滥也好,省得稀里糊涂弄得身边乌烟瘴气的,平白招惹他烦心不说,再影响了学业就得不偿失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罢了,姑且由着他去罢,德妃的面子本宫也驳了不止一回了,债多了不愁谁叫儿女都是债呢。”
嚯,信息量好大。
林碧玉吃瓜吃得不亦乐乎,满脑子都是流传甚广的皇贵妃与德妃之间的恩怨纠葛,偏该她咂摸咂摸味儿的她是丁点儿不往心里搁。
主仆两个是注定媚眼儿抛给瞎子看了。
彼时,荣国府里也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来了一个自称姓夏的太监,说是奉了咱们家大姑娘的命”
话还没说完,王夫人已然“蹭”的一下弹了起来。
“快请进”
不消片刻,人就来了。
“小的夏守忠,给二太太请安。”
“夏公公快快免礼。”王夫人满脸堆笑,又是看座又是看茶,嘴上还一刻不耽搁急忙问“不知贵人在宫中一切可好今日劳烦公公亲自走一趟究竟有何要紧事不成”
“贵人她”夏守忠眉心一紧,忽的叹了口气,“都道贵人是皇上的新宠,不知情的还只当是何等风光无限呢,殊不知宫里的种种哪里是那样简单的,好与不好,中间牵扯到的多了去了。”
王夫人闻言心头一惊,“公公此言何意莫非贵人如今竟过得不好”
“二太太有所不知,这些娘娘、小主们在宫里的地位待遇固然与帝王的恩宠几何有莫大关联,却也并非仅此而已,往往背后的娘家才是真正起到关键作用的。”
这也并不难理解。
娘家就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底气倚仗,但凡娘家位高权重,女人在夫家恨不得都能横着走。
宫里的女人虽不至于能这样嚣张,但那些出身名门、娘家在前朝又有权有势如日中天的娘娘们却也是个顶个的高贵,很多时候连当今圣上也难免要多给几分体面。
但这就叫王夫人更加纳罕了。
“咱们家贵人是堂堂国公府千金,她亲舅舅也手握兵权深得皇上信重,便哪怕是不及佟家那样的高贵显赫,放在后宫里却也还算不差了吧”
夏守忠顿时噎住了,一脸错愕地看向她,哪想人家竟是一本正经的疑惑。
“”合着这是真不知自个儿几斤几两啊
还国公府千金呢正儿八经的国公爷早死多少年了,若非当今恩典,这宁荣两府的牌匾都是早该要摘了去的。
再者说,袭爵的也不是二房啊,“国公府千金”这个名头怎么着也轮不着贾元春身上。
说到底,那就是个五品芝麻官的女儿,还是个工部养老没有丁点儿实权的五品官。
出身摆在这儿,满门姓贾的也扒拉不出来一个稍稍有点用的,再加上自己又顶着个“爬床宫女”的名头,还得罪死了太后娘娘
啧啧啧,他都忍不住要为贾贵人捏把汗了,偏这做亲娘的仿佛还在做什么春秋美梦呢。
看出了王夫人的蠢笨,夏守忠的心里不由就多了几分轻视鄙夷,不过面上却并未流露分毫,只顺着她的话接了茬儿。
“荣国府的门第自是不算差,奈何满后宫那么些个娘娘呢,总有不少分庭抗礼之人。况,这个多年情分,那个又儿女围绕,功劳苦劳资历位份论起来哪个不比咱们贵人强些
再则,也不知究竟是听信了哪个小人的谗言,致使太后娘娘对贵人产生了些许误会,如今对待贵人那是一万个厌憎,看都不肯再多看一眼的。
如此一来,本就心生恼恨忌惮的那些人,可不就跟那嗅着血腥味儿的鲨鱼似的,闻着味儿就扑上来了。”
王夫人大惊失色,“竟如此吓人不成皇上竟也不管管还有皇贵妃娘娘,怎么就能任由后宫那般争风吃醋呢”
这话他可就没法儿答了,兀自捧起茶盏表明态度。
脑子转过弯儿来后,王夫人也总算察觉到自己失言,忙就转移话题,“那眼下贵人究竟是否安好”
“这个二太太倒也无需太过担忧,再怎么闹,轻易也不敢闹得太过分了,否则上头认真追究起来谁也担待不起,眼下就是那些个见风使舵的东西在暗地里使绊子。
今儿要个热水拖你半天,明儿个送来一罐子陈茶,闻着就是一股子没味儿,压根儿不能入口再就是日日清汤寡水的吃食糊弄你,多说两嘴就是一句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总之是花样百出的磋磨人,衣食住行没一样能顺心的。那日子过得哟,真真是苦不堪言。”
“怎么就沦落至此了这可怎么是好”王夫人急得泪珠子都冒出来了,在屋子里来回打转没个主意,活脱脱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夏守忠接着叹道“这就是今日贵人打发小的家来走一趟的缘故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王夫人一怔,忙问“贵人是想从家里拿些银子使这倒也是个法子,甭管到哪儿总是要打点打点的。”又问究竟是要多少。
瞥了她一眼,“五千两”到嘴边就平白加了个价,“六千。”
对于爱财如命的王夫人来说,这笔银子无疑数额巨大,脸上显而易见的肉痛。
所幸她才得了一大笔意外之财,勉强倒也还能承受得住。
正要打发周瑞家的去取钱呢,话到嘴边又眼珠子一转,“我那儿压箱底的应当还有三千两,你再亲自往老太太那儿跑一趟,请她老人家先帮忙凑凑。”
不出所料,没一会儿功夫周瑞家的就捧着银子回来了。
再加上她自己出的三千,整整六千两银子装在一个匣子里满含肉痛不舍地交给了夏守忠,含泪叮嘱道“烦请公公转告贵人,家里一切安好,叫她在宫里千万保重好自个儿,能花银子解决的事儿就别委屈了,再争取早日为皇上诞下龙嗣”
“二太太放心,小的定一字不落转告贵人。”临时多出来的一千两银子就这样顺利到手,夏守忠自是乐呵极了,态度也尤为殷勤。
正要转身离去之际,突然又想起来一桩要事,“险些给忘了,贵人还特意吩咐小的务必交代一声,只道宫里之事她自个儿心里有数,叫二太太和老太太静待好消息即可,万不可轻易劳烦他人插手,以免弄巧成拙。”
王夫人不明所以,却还不待追问,夏守忠便已然捧着银子快速离去。
“方才老太太吩咐,待人走了叫您往她那儿去一趟。”
“那就走吧。”
贾母早已等候多时,一见着她来,便急忙问起了原委。
“老太太贵人苦啊”王夫人涕泪横飞,将夏守忠说的那些原原本本全都叙述了一遍,到最后几乎已是泣不成声,“料想过难,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艰难,哪有这样磋磨人的啊真真是一群杀千刀的”
“我的元春啊堂堂国公府的千金,想当年在家时亦是千娇万宠前呼后拥,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如今却竟连碗像样的茶都喝不上、连口热乎的饭都吃不上我可怜的儿啊这是剜我的心啊”
做亲娘的心如刀绞,做祖母的也未尝好受。
贾元春打小就是在贾母跟前长大的,不仅生得容貌顶好,人又十分聪慧伶俐乖巧懂事,哪怕费心培养她是存了些目的在,却也的的确确是真心疼爱的一个孩子。
眼下听闻她这般艰难度日,贾母亦不禁泪水涟涟。
向来也并不很融洽的婆媳两个,眼下竟恨不能抱头痛哭一顿才好。
直到哭得累了,王夫人才哽咽道“老太太快想想法子帮帮元春吧,再这样下去那孩子迟早得被人活活磋磨死不可,哪里还能有什么以后、有什么前程呢”
显然,她已然将夏守忠临行前的那番话彻底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甚至压根儿没想起来跟贾母提一嘴。
于是乎,全然不知情的贾母还果真寻思起来。
“咱们自家人知晓自家事,算上隔壁东府一道儿加起来也没一个能抖擞起来给元春撑撑腰的,为今之计也只能将目光放远一些了。
所幸我那女婿不负所望,眼瞧着就要调任回京,若无意外的话必定还要往上升一升的”
正二品之上,那可就是一品大员了。
哪怕是放在遍地贵人的京城,一品大员也不可不贵重,更何况功劳摆在那儿,虽还不知届时究竟能捞个什么官儿做,但想来绝对是手握实权的肱股之臣跑不掉了。
贾母暗暗琢磨一番,索性就趁这个机会提起了自己的打算,“我欲将宝玉与黛儿凑成一对,如此一来两家关系更加紧密不说,哪怕是看在黛儿的份上,女婿也必定会倾尽全力帮扶元春。”
虽早有准备,但王夫人却还是不由得垮了脸,嘴里嘟囔道“不瞒老太太说,我一直以来就相中了宝丫头”
她费劲吧啦的将薛蟠搞成一个傻子,为的是什么跘住薛宝钗报复薛家还只是其一,更重要的却是薛家的百万家产。
她那好妹妹拢共就只一儿一女,既是儿子废得彻底,一切自当归女儿所有。
到时候只要叫她家宝玉娶了那小贱人,薛家的百万家产便轻松归入囊中,何等快哉
眼下都到了这个地步,叫她舍下谈何容易哪怕林如海升官发财甚至可以帮扶元春。
心动归心动,到底也还是难以割舍薛家那块到嘴边的肥肉。
贾母虽不知她内心是想,但只看她那副贪婪的嘴脸大致也能够猜得到了,当下就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鼠目寸光的蠢材。”
自古以来,权势二字便在钱财之上。
有了权必定能有财,有财却未必能有权。
这是铁打的定律,偏这贪得无厌的蠢妇实在蠢得令人发指。
贾母很是心累,根本不想与她过多争辩,思忖一番就说道“先将宝玉与黛儿的事定下来,等黛儿进门之后,叫宝丫头再进门就是了。”
王夫人愕然,“老太太这意思是叫宝丫头做妾”
“怎么区区一个商户女,做个妾还委屈她了总之,宝玉的嫡妻必须是黛儿,也只能是黛儿,这是如今对咱们家、对贵人最好的一条出路,容不得你反对。
你若实在喜爱宝丫头不愿舍弃,便按我说的办,别无他法。”
犹豫再三,王夫人到底也还是点了点头。
倒不是怕委屈了薛宝钗,如今她心中恼恨还来不及呢,还能愿意叫那丫头进门都已经是看在那百万家产的份儿上。
之所以犹豫挣扎,纯粹就是讨厌贾敏、讨厌林黛玉罢了。
不过如今形势摆在这儿,为了林如海的权势,也只好暂且委屈一下了。
等将来她的元春诞下龙嗣稳固了圣宠
眼底狠色一闪即逝,快到令人无从捕捉。
“你先回去,等我跟敏儿商议商议。”
结果就是,姐妹两个回来就看见贾敏正在屋里恼着呢。
虽怎么问她也不说实情,但林碧玉却还是从胖鼠的嘴里得知了全部经过。
当下冷笑连连,眼角眉梢戾气横生。
那是个什么脏东西配她家黛儿他配个球
“给我办件事”
晌午,管家婆王熙凤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得了些许空闲,正要回屋歇歇脚,冷不丁却见眼前几道黑影闪过。
“老鼠是老鼠”
“好多老鼠救命啊”
“啊啊啊”
一众丫头婆子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就连王熙凤这样的脂粉英雄也不禁头皮发麻汗毛倒立。
好在凤辣子到底有几分胆色,缓过神来后便一声厉喝,“都噤声慌什么慌还能吃了你们不成既是瞧见了还不赶紧去打死了事回头还能去老太太跟前讨几个赏钱,在这儿吱哇乱叫顶个屁用”
年轻的丫头们是说什么都不敢的,不过那些做惯了粗活儿的婆子却并不那么恐惧,听闻“赏钱”二字当下就两眼冒光,二话不说就追着那些黑影撵了去。
奈何老鼠这玩意儿撒丫子蹿起来实在是难逮得很,众人一路撵,跑着跑着就来到了贾宝玉的住处。
“你们这是折腾什么呢”晴雯等一众小丫头一脸莫名不解。
其中一个婆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道“撵老鼠呢,你们瞧见不曾”
“老鼠哪儿来的老鼠”
小丫头们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连忙低头往脚下四处瞧,有那胆小的甚至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我亲眼瞧见冲着这儿跑来的,怎么你们竟不曾瞧见”
“我也瞧见了,就是这个方向没错,会不会是蹿进屋里去了”
“宝玉呢宝玉可在屋里快到处仔细找找,别叫那玩意儿受惊再咬了宝玉,老太太和二太太发落下来咱们可担待不起”
坠在后头赶来的王熙凤恰好听见这话,顿时亦心神一凛,“快四处找找去,都仔细着些,哪个犄角旮旯也别落下了”
婆子们立时四散开来,小丫头们也顾不上害怕了,两两结伴提心吊胆地搜寻起来。
第一要紧的自然就是贾宝玉住的那屋子,是王熙凤亲自带着人去的。
站在紧闭的房门口,她先是问了句,“宝玉可在屋里”
晴雯的神色不大自然,支支吾吾道“宝玉正午睡呢。”
王熙凤面露狐疑之色,直觉其中有什么隐情。
心下略微思索一番,她已心生退意,并不很想掺和贾宝玉的事。
却不想正在这时
“啊啊老鼠来了”
低头一瞧,就见一只肥大得简直离奇的老鼠正在众人脚下乱窜。
登时,包括王熙凤在内的一众人全都吓了个魂飞魄散一蹦三尺高,互相推搡之间,紧闭的房门“砰”的一声就这样开了。
几个小丫头跌作一团,抬头的瞬间,恰与另两双眼睛对视正着。
只见贾宝玉和袭人面色苍白满眼惊恐,身上的衣服皆歪歪扭扭乱七八糟的,一看就是匆忙之间还没来得及整理,甚至贾宝玉的腰带还落在地上呢。
袭人的满头秀发胡乱披散在肩头,敞开的领口露出纤细的脖颈及半边香肩,上头点点“红梅”尤为醒目。
这样的场景明晃晃摆在眼前,便是那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也一眼就能猜到,这两人方才究竟干了些什么好事。
王熙凤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她猜到了房里估计有点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却怎么也没想到,对象竟会是袭人。
这个无论二太太还是老太太都无比信任的好丫头,这个满府上下无不称赞的贤惠人。
能耐,真真是能耐。
“都堵在这儿作甚可是宝玉出了什么事”
一听这声音,袭人当即两腿一软跪倒在地,面露恐惧绝望之色。
贾宝玉也跟见鬼似的,已是彻底面无人色,呆在原地没了丁点儿反应。
“宝”急切的表情还挂在脸上呢,看清屋里状况的王夫人却是一下子呆住了。
好一会儿,僵硬的眼珠子才缓缓动了动,随即便是几欲吃人的目光,“贱人我杀了你”
说罢便直扑袭人而去,对着她又打又踹好一顿撕扯,嘴里还喋喋不休咒骂着,种种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
袭人吃痛哀嚎连连,哭哭啼啼的求饶声不断,奈何此时的王夫人就似一头发狂的疯牛一般毫无理智可言。
无法,她便下意识想要寻求贾宝玉的保护,“宝玉救救我”
然而贾宝玉就似被吓傻了一般,仍只愣愣地呆在那儿没个动静。
却反倒是更刺激了王夫人,“贱皮子还敢叫宝玉宝玉是你能叫的千人骑万人压的贱货宝玉才多大你就勾着他爬床我是有多眼瞎才能相信你是那一等一的贤惠人分明满身骚味儿臭不可闻
你既然这么喜欢勾引男人,我便成全了你,一会儿就打发人牙子将你卖进勾栏院去,好叫你日日夜夜快活个够”
边咒骂,手里也片刻不曾停歇,一手抓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噼里啪啦打得她满脸开花。
自个儿打得累了,索性叫了人来打,“吃奶多大劲儿就给我使出多大劲儿来,打死打残不论”
“二太太饶命啊我知晓错了,求二太太饶了我罢”袭人蜷缩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头,撕心裂肺的哭喊中掺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原本还觉得她罪该万死的一众丫头们也都难免心生不忍,纷纷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同样都是贾宝玉跟前的那几个丫头,此时此刻更噤若寒蝉抖如筛糠。
要说她们哪个还能没点小心思呢区别只在于袭人早早付诸行动,其他人还尚未能在袭人的严防死守之下找着机会罢了。
眼下看见王夫人如此狠厉的架势,又哪有不怕的道理只生怕这把火再烧到自个儿身上,怕被袭人牵连。
渐渐的,袭人的哭喊声变弱了许多,浑身遍体鳞伤也不大能动弹了,看起来状况不大好。
王熙凤这才开口劝道“教训得差不多就罢了吧,别真闹出人命来了。”
“贱命一条罢了,我还要不起不成”
“她可不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外头还有老子娘哥哥嫂子呢,真要闹腾开了宝玉的名声可就保不住了。”
王夫人这才冷静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了停,“将她关进柴房,叫牙婆来将她领走。”
竟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人卖进那腌臜之地。
这时,鸳鸯匆匆小跑过来,“老太太听说了此事,只道既然罚也罚过了,将人撵出去便罢,咱们家万没有往外卖人的道理。”
瞥了眼袭人的惨状,她不禁叹了口气,又道“老太太请二太太过去一趟。”
虽心有不甘,王夫人却也并不敢公然违背老太太的命令,只好将卖人一事作罢,恶狠狠瞪了袭人一眼后就要走。
临踏出门槛儿前,还不忘满眼怀疑警告地扫了一圈儿余下的那几个丫头,“这贱皮子的下场你们可都瞧见了,再有哪个不安分的敢私下里勾着宝玉干那不要脸的事,可千万别怨我无情”
“奴婢不敢”
送走了这尊煞神,鸳鸯这才招呼人上前一同扶起奄奄一息的袭人。
满头秀发被扯得乱成一团,一块一块竟是被硬生生扯掉了,连着头皮都有几处脱落,血渍呼啦的瘆人得很。
脸上青紫一片布满抓痕血印,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惨。
真真是惨。
原还有些恼她的鸳鸯不禁红了眼眶,又气又怜,哽咽道“早跟你说过不该想的千万别惦记,爷们儿的姨娘岂是那么好做的你怎么就不听不信呢如今落得这番田地,往后可如何是好呢”
几近昏迷的袭人也不知究竟听没听见她的话,一双血色模糊的眼艰难地往贾宝玉那头瞧,隐含期盼。
却不想,触及她双眼的瞬间,贾宝玉却如遭雷击一般下意识避了过去。
袭人愣了愣,眼底最后一丝光彩散尽,一抹若有似无的讥笑缓缓爬上惨不忍睹的脸庞,却不知究竟是在嘲讽自己,又或是在讽刺其他什么。
“送我回回家”
鸳鸯泪流不止,“好,我送你回家。”
直到袭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贾宝玉也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王熙凤忍不住皱起眉头,看贾宝玉的眼神都变得有些陌生起来,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奶奶”平儿小心翼翼地扯扯她的袖子,哽咽道“她如今伤得这样重,找大夫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她家里恐怕未必能舍得”
“就你好心。”
王熙凤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转身也走了,“她这些年应当攒了不少家当下来,上屋里找找去,找着了给她送去罢。堂堂荣国府总不至于还要占了一个丫头的私房,可丢不起那人。”
事情闹得太大,不消片刻的功夫就已经传遍了整个荣国府,就连老实缩在房里不出门的林黛玉都听说了。
不由得连连咋舌,“没想到二太太平日看着不显什么,动起怒来竟也是这样一个狠角色,袭人那丫头也着实叫人万万想不到,不过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也不免可怜。”
可怜
她屁颠儿屁颠儿往王夫人跟前搬弄是非的时候怎么那么能耐呢
究竟是不知道王夫人对黛儿的厌恶,还是料想不到可能会引发的后果
不,她心里都清楚得很,甚至根本就是打着搬动王夫人来对付黛儿的主意。
只不过她没算到的是,薛宝钗心里有自己的算盘,刚好两人背道而驰才没能叫她如意罢了。
那丫头可一点不无辜,不可怜。
林碧玉不禁冷笑。
打从那丫头将算盘珠子崩到黛儿头上那一刻起,她就没想轻饶了她。
“姐姐你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呢”
“想某个被卖了还能帮人数钱的傻丫头。”林碧玉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妹妹仿佛不染俗世的双眸,不禁陷入沉思。
在保护黛儿这件事上,她与贾敏的做法都是一致的有些脏事尽量能不叫她知晓就不告诉她,自个儿帮她扫清一切就行了。
可眼下她却不由怀疑起来,这样的做法当真对吗
无论是她还是贾敏,都绝不可能一辈子将黛儿拘在身边守着护着,总有要分开的那一天。
届时,又有谁能时时刻刻护她周全呢
可别当真哪天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那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蠢货再没见过你这样的蠢货”
才进门,一个茶盏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令躲避不及的王夫人落了个一身狼狈。
还没等反应,就见贾母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这样大闹一通你就满意了本是可以悄悄摁下去的事,如今愣是传得满府上下人尽皆知,就连外头也该流言蜚语满天飞了,你叫宝玉的脸面往哪儿搁叫他的名声怎么再找补去
若非当年亲眼瞧着你将宝玉生下来,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半路捡来的后娘了,竟是一门心思坑孩子,蠢到令人发指”
王夫人懵了,讷讷道“老太太何出此言宝玉是个男儿,这种事能算得了什么传出去也不过就是一桩风流韵事罢了,还值当污了名声不成”
贾母顿时冷笑起来,“男儿是不必过分在意这等风流韵事,但真正疼女儿的好人家可不会乐意找个这样的女婿。
敏儿本就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又向来将黛儿视为心头肉掌中宝,你叫她能满意这样的宝玉快醒醒罢若果真坏了这桩婚事影响到贵人的前程,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别到时候了,眼下她就已经有些后悔了。
这下更加气弱下来,偏嘴上仍硬挺着,“谁家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更何况宝玉也不过就是睡了个女人,又不曾正儿八经开脸收房,人都已经被打走了她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真要是要求这样苛刻,我看她最好这辈子别嫁女儿”
“真要都是你儿子这样的货色,我倒宁可我女儿一辈子别嫁才好,没得弄脏了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儿,我和我家老爷又不是养不起了。”贾敏冷笑着从外头走了进来,面色极其不善。
王夫人也没想到好死不死被听了个正着,难免有点心虚,却又被她话里话外的轻蔑鄙夷给气得仰倒,想也不想便反唇相讥。
“真真是满天下打着灯笼也再找不出一个你这样的妒妇,也就得亏林家老太太是个仁慈的,若换作是我摊上你这样的儿媳妇,早八百年前就一纸休书将你撵回娘家了,岂容你如此张狂跋扈”
“要照你这话,头一个就该叫老太太休了你才对吧五十步笑百步,装什么相呢你莫不是想叫我给你立个牌坊歌颂一番”
贾敏嗤笑一声,转头看向贾母,“我这会儿来就是想与母亲说一声,宝玉那孩子实在不符合我与老爷的期望,还请母亲日后不必再提那桩事了。”
对于老太太的再三纠缠她本就已经不耐至极,眼下发生这档子事儿,索性就借机拒个彻底也好,省得拖拖拉拉再添事端,坏了黛儿的名声就不好了。
故而,她简单的言语之下却是异常坚决的语气,任谁都能看得出她的认真决然。
担忧的事就这样变成了事实,贾母的心一下子落入谷底,忍不住又狠狠瞪了眼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王夫人有些恼羞成怒,却在贾母的眼神之下瑟缩成了鹌鹑,屁话不敢多一句。
“你果真就再不肯给个机会了”贾母头痛不已,眼神中甚至透露出丝丝乞求,“宝玉年幼不懂事,被那起子歪心思的带坏了,本性绝非如此,所幸他还小,好好教教就知晓错了。”
贾敏却撇看眼不看她,眼神中溢满了讽刺之色,“他是还小,也不过只有十三岁罢了,却已是男人女人荤素不忌,我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几个他这样风流好色之徒。
我知晓我这样说他母亲必定不高兴,他是母亲的心尖尖命根子,但黛儿却也是我和老爷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但凡我们夫妻二人还有一口气在,都绝不可能允了这桩事。
还请母亲原谅则个,此事实在没得商量。”
贾母的一颗心是彻底坠入了冰窖之中。
一时相顾无言,气氛霎是凝滞。
该说的话既然说完,贾敏也无心再逗留,便欲告辞离去。
“敏儿”
“母亲还有何吩咐”
贾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沉声道“你爱女心切确是人之常情,实在舍不得黛儿我亦不勉强,只是亲上加亲却也实在是我多年的心愿,不若将碧儿嫁给宝玉也行。”
总归只要能绑上林如海这条船就好,究竟是姐妹中的哪一个并不很重要了。
清楚知晓贾敏对长女的偏见隔阂,故而贾母对自己的这个提议还是挺有信心的。
却不料此言不仅惊呆了王夫人,更将贾敏给震得眼前发黑。
愣愣地看着老太太那张沟壑遍布的脸庞,看着她那双灼热的眼眸里头满满的算计令人心惊胆寒。
好一会儿她才将将缓过点劲来,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十分怪异。
“我从未想过母亲竟会提出这样荒唐的事,究竟我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碧儿在你眼里又是个什么东西我看不上贾宝玉做黛儿的夫君,就能看上他给碧儿做夫君了
母亲,你别太过荒谬。
三个孩子里头我是最不喜碧儿,却也总不至于明知是火坑还硬要将她往里头推。我没有那样狠毒的心肠,也还请母亲别将我想得那样狠毒,我担不起。
我只说这一遍,贾宝玉配不上黛儿,也同样配不上碧儿。
有关此事切莫再提,我亦不想在外头听见丝毫相关闲话,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