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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金乌沉吟片刻, 还是摇了摇头:“郦水公主性格强势, 对我又有势在必得的模样,他不会为了我驳了郦水公主的面子。”
    青鸟沉声道:“那如果郦水公主对你的兴趣没那么强了, 赵彦之愿不愿意保一保你?”
    金乌猛地抬头:“你有办法左右郦水公主的想法?”
    青鸟诚实地说:“我不敢打包票,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能送给郦水公主另一个更合心意的男人, 她是不是就顾不上你了?至少, 不会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你身上。”
    “到时候赵彦之如果愿意出面保一保你,郦水公主会不会就此作罢?”
    金乌神情风云变幻,脑中激烈地斟酌, 片刻之后斩钉截铁地点头:“可以一试, 我在赵彦之那里有一点薄面。”
    这点面子不值得让赵彦之和郦水公主起冲突, 但如果郦水公主对赵彦之的心思浅薄,说两句就能打消,赵彦之还不至于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金乌毕竟是他看好的幕僚,亲手引进太常寺的。
    青鸟的话说得没错,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不管什么法子都得试一试。
    所以青鸟现在要做的是,在短短几日之内,找到一个容貌出众的男人,并且想办法把他引荐到郦水公主面前。
    郦水公主见惯了美男,寻常人不能入眼。青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临机决断挪用了徽宁四年鸾仪卫拨给他这条线的所有银钱,前往行衣馆一掷千金。
    行衣馆是南齐京城最大的销金窟,青鸟花光了鸾仪卫的拨款,又连着自己掩饰身份的大半身家,一共花了三万五千两银子,把行衣馆准备拿出去拍卖的一个美人截了下来。
    青鸟心疼不已,唉声叹气。
    “完了。”他悲苦道,“今年的拨款又超支了,北司肯定要发函来训斥,指不定还要给我记一笔。”
    “你是为了救我。”金乌安慰他,“要是司里要问责,我一力承担。”
    青鸟心里终于好受了点,拍了拍他的肩:“这次为了救你,我连着全部身家拿出来了,下了血本,大恩大德你死都不能忘。”
    “如果我这次能逃脱魔爪。”金乌指天发誓,“我给你养老送终。”
    青鸟抬腿,毫不留情踢了他一脚。
    人是买回来了,要把人送到郦水公主面前,还不让她起疑心,这是个麻烦事。好在金乌经营了几年,有一点人脉,郦水公主又不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他上下打点提前弄到了郦水公主的行迹。
    郦水公主曾经下嫁过一次,驸马是博文侯曹眉。嫁过去没两年博文侯就死了,坊间传闻郦水公主依仗太后和皇帝宠爱公然豢养面首,还生了个野种占据世子之位,活生生气死了博文侯。
    博文侯一死,郦水公主襁褓里的儿子继任博文侯。郦水公主自己宣称要去城外的玄真观当女冠,实际上是在玄真观豢养面首纸醉金迷。
    金乌想办法把人送到了玄真观附近的莲池去。夏日炎炎,满池红莲盛放,和风轻拂间一条小舟飘荡过莲花莲叶之间,怀抱一支红莲,回首顾盼间笑如春风。
    郦水公主恰巧路过,揭开车帘一看之下大为惊喜,当场就命侍女过去请人。
    她当然看得出对方是蓄意过来偶遇她的,郦水公主身份尊贵,想攀上她的男人多的是,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早已习惯了。
    行衣馆中的男人就是靠着以色侍人为生,又被青鸟事先耳提面命过,很懂得郦水公主的身份。与其在行衣馆中以色侍人,将来人老珠黄没有好下场,倒不如牢牢抓住郦水公主,只要讨得她欢心,哪怕年纪大了,公主府总不缺一口金贵的饭吃。
    这样一来,金乌如愿以偿地被郦水公主暂时遗忘了。
    他大松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资产盘点了一下,抽出大部分带着去找青鸟。
    为了救他,青鸟把这条线上的拨款全都挪用了出去,还得再去跟白部申请下一笔。就算白部一口答应,要把钱再送过来也得至少半个月时间。
    青鸟手下不止他一个,金乌准备先补上一部分,省得青鸟周转不开。
    他过去找青鸟的时候,青鸟正阴沉着脸,神色不大好看。
    “出什么事了?”金乌问。
    青鸟恨恨地骂了一句,才道:“北司出了内奸,传来消息让我们各条线自查!”
    金乌脸色顿时一变。
    他们这些青鸟远在南齐,一旦身份泄露,那真是跑都跑不掉,急声问:“人抓住了吗?”
    “跑了。”青鸟磨牙,见金乌面色都变了,赶紧宽慰,“别急别急,不是白部的奸细,影响不到咱们。”
    一众青鸟的资料全存在白部的机密案卷司,不归章录司管。金乌松了口气,缓了缓急跳的心脏:“玄部这次阴沟里翻船了?”
    .
    “不是玄部。”风曲道,“也不是白部。”
    明湘抄起手中书册作势要打:“卖什么关子!”
    风曲识相地立刻交代:“问题出在公厨。”
    “……?”
    鸾仪卫成立时,为了最大限度避免被采莲司渗透,遴选人手大多从军户中择选。这些人世代戍守提防南齐,更有甚者祖孙几代都死在了边关,和南边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采莲司要想渗透他们,那真是难于登天。
    一半为了保密,一半也是为了照顾死难将士家眷。鸾仪卫及其下属一些产业的人手,很多也是死难将士的家眷。
    北司公厨中有个负责烧饭的青年姓王,众人都叫他王小六。
    王小六是个苦命人,他是世代军户出身,父祖辈都是死在边关的普通士卒,死讯传到家乡时,王小六的母亲罗氏怀着八个月的孩子正在地里割草,惊闻噩耗动了胎气,当天晚上就早产了。
    孩子生的很不顺利,罗氏挣扎了一天一夜才把孩子生出来,那时候孩子的脸已经青紫了。许是因为生产时间过长,王小六三岁的时候,罗氏惊恐地发现,这孩子是个傻子。
    罗氏当场就绝望了。
    丈夫死了,只剩她孤儿寡母,偏偏寄予厚望的儿子又是个傻子,她几乎一眼就能看到自己毫无盼头的下半辈子。这种莫大的打击,几乎能让一个母亲完全崩溃。
    罗氏孤身拉扯儿子,要种地、要收拾家里内外,还要照顾一个傻儿子。终于在王小六六岁的时候,罗氏再也坚持不下去,她听从了娘家的劝告,决定改嫁。
    带着儿子,她很难找到好人家;不带儿子,这孩子没有人照料,早晚要饿死。
    于是罗氏把家中的钱全都拿出来,这笔钱在乡间不算小数,其中包括了王小六父祖战死的抚恤。她拿着这笔钱,一半交给母亲,连带着家里的地交给兄长家里耕种,请她每日给王小六送三顿饭,逢年过节给他添件衣裳;另一半交给了乡里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请他看在这孩子父祖的份上照顾一下。
    有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照拂,王小六起码不会被欺负的很惨。有银钱和耕地在,又是亲生的女儿妹妹,罗氏的母亲兄长也不可能狠心至斯,半点不管王小六——要知道,就算他们丝毫不念骨血情分,但王小六好好活着,他们就能耕种王家的田地,要付出的仅仅只是一人份的粮食和逢年过节的衣裳!
    这笔账何等划算!
    这就是罗氏聪明的地方了。
    她抵抗着来自王家宗族的力量,毅然将家财交给了所谓的‘外姓人’。正是因为她知道,如果宗族拿了她的钱和地又懒得照顾王小六,很可能不管王小六的死活。但她娘家只要还想白得多出来的耕地,就必须听她的话好好照顾王小六。而即使王氏宗族不满,有在附近数个乡里声名卓著、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出面,他们也不能真把孤儿寡母逼到死路上。
    罗氏苦心孤诣,替儿子安排好了一切,改嫁到了邻近的另一个乡里。然而她的母亲兄长终会老去,侄儿们同王小六这个傻子表哥没有什么感情,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已经年迈,王小六不能一直依靠他人照拂活下去。
    就在这时,鸾仪卫开始寻访死难将士家眷。发现了王小六这个孤零零居住在村边小屋里的傻孩子,这时王小六已经长到了十三岁,负责遴选人手的鸾仪卫心软,看这孩子父祖都是戍边士卒,干脆把他带回了京中,让他在鸾仪卫外围的产业做点活,多少能吃饱穿暖。
    王小六脑子不好,力气却大,后来到了北司公厨打下手,大师傅觉得这孩子傻归傻,却听话,干脆叫他负责烧饭——反正最多就是烧糊了,又吃不死人。
    日以继夜烧了快十年饭,王小六也算练出来了,至少没出过什么差池。不过他听不太懂旁人说话,又胆小内向,很少和其他人交流,只默默做好手边的事,然后躲在一边。
    “一个傻子怎么私通南齐?”明湘沉吟,“这个王小六……真的是王小六吗?”
    风曲垂首:“郡主慧眼如炬。”
    他顿了顿:“抓捕山茶失败后,玄白二部彻查都没有问题,想来想去,唯有北司中鸾仪卫们心神松懈,可能失口说了不该说的,仔细询问后,如果走露消息,无非就是在公厨、茶房这些地方了。”
    鸾仪卫忙起来几乎都是连轴转,因此北司中设有茶房、浴房、休息住宿的厅房等,如果愿意,完全可以半步不出北司。
    风曲倒回去又把这些地方筛了一遍,最终确定有几名鸾仪卫在公厨吃饭时,随口提过抓捕一事。
    而那天值守公厨的人中,最有可能泄露消息的,是王小六。
    没几个人相信王小六会是内奸——采莲司睡莲要是能兢兢业业从小装二十多年傻子,这也太离谱了。众人一开始推断王小六不聪明,可能被人存心接近套了话,然而前去带王小六问话时,发现他正试图逃跑,幸好北司周边全都由鸾仪卫密切监视,最终将他抓捕归案。
    鸾仪卫们挖开了王小六住的那处小院的地面,挖出了一具几乎化作白骨的尸骸。
    两个月前,真正的王小六被埋在了这里。
    第81章
    盛仪郡主欲言又止
    王小六死在了两个月之前, 这两个月来披着那一身内向畏缩的皮,混迹于公厨之间的,当然只能是将他杀而代之的采莲司暗探了。
    当啷一声, 白瓷盏重重落在桌面上。
    风曲温顺地跪倒, 请罪道:“微臣罪该万死,请郡主发落。”
    明湘垂下眼,她的睫羽纤长,在雪白的面颊上投下两片鸦青色的浓重阴影。这一次她甚至连语气都没有变化, 只淡淡道:“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风曲深深叩首:“郡主宽宏,微臣不胜感激。”
    他到底追随明湘多年,十分了解明湘的性格。她之前已经因此警告过风曲,如今风曲查出了问题,就不会二次追责。但如果再有下次,明湘就要清算总账了。
    明湘轻轻嗯了一声:“明白就好, 下去处置吧。”
    事实上她生气归生气, 却也知道这事主要责任不在风曲。他是整个鸾仪卫的大统领, 主要负责把握鸾仪卫大事方向,不可能事无巨细一一过问。王小六被偷梁换柱一事, 其中肯定存在疏漏,却不能归咎到风曲一人身上。
    但话又说回来,风曲是鸾仪卫大统领, 无论他无辜与否, 只要鸾仪卫中出了事,他都难辞其咎。何况公厨是何等要紧之地,南朝暗探混进来只探听了消息就是邀天之幸, 倘若一瓶毒药下进饭食中, 足以毒死大半个北司的人手了。
    风曲匆忙退下善后去了。
    这件事必须要压住, 不能传出去,否则就是明晃晃送到外人手中的把柄,是指向鸾仪卫的一把刀。
    风曲匆匆回了北司。
    还没走到玄部刑房前,风曲一瞥,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匆匆而来,途径刑房时瞟了一眼,步伐未停继续朝着这边来了。
    那是雪醅。
    她也看见了风曲,朝风曲颔首:“你回来了。”
    风曲没有答话,往刑房紧闭的大门看了一眼,才询问地看向雪醅。
    雪醅道:“我过来看看。”
    严格来说,公厨不属于玄部或白部某一部分,而是整个鸾仪卫共用。虽然要紧,但很少有人在公厨吃饭的时候还能保持高度警惕,不漏丝毫口风——这毕竟是在守卫严密北司内部啊!
    风曲出头承担责任,不是因为他掌管玄部,而是因为他是整个鸾仪卫的大统领。以雪醅的脾气,知道问题出在北司公厨,一定十分上心。
    然而这一次雪醅甚至都没有多问几句,和风曲说了两句话,立刻就要告辞。
    风曲望了一眼她离去的方向,心想白部肯定有要事发生。
    念头一闪而逝,旋即他眼风一扫,守在刑房门口的鸾仪卫立刻知机地上前:“大人,那人交代了,现下正在录口供。”
    话音未落,鸾仪卫突然觉得背后吹来一阵风,转头一看,只见刑房门已经开了,负责笔录的奏录司录事双手捧着笔录快步而出,险些迎面撞上风曲,吓得连忙低头:“大人。”
    风曲伸手把笔录接过来,入手一捻发现笔录不薄:“这个倒是识时务。”
    从刑房洞开的门扉中,可以看到刑房尽头挂着个血淋淋的人。众人不以为奇,进了北司刑房的基本上没可能全须全尾的出去,里面这个还能看出个囫囵的人形,已经是出乎意料了。
    “吐口倒快,是真是假?”
    风曲有此一问,也是因为采莲司暗探质量参差不齐。骨头软的一动大刑立刻就招,生怕招的慢了多受皮肉之苦,但真有名有姓有代号的高级睡莲,大多嘴比铁硬,更有甚者连妻儿老小都不顾,还敢招供假消息——此处特指骨头都给零拆碎剐了的采莲司暗探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