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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寄生 第10节
    那个身影被夜色模糊,又被森冷月色涂了一层淡蓝,看不太清楚。然而九蘅还是觉得眼熟,下意识地就唤了一声:“仕良?”
    原本也在努力搜索的樊池猛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个小孩子的身影。
    那个孩子扬起手,朝这边招了一招,清亮的童音传来:“姐姐。”
    九蘅顿时被惊喜冲得眼前一片金星,急忙冲着仕良喊道:“向后退!离开那些鲛尸,站远一些!姐姐来救你!”
    飞身就想跃下大石。手臂一紧,被拽住了。她抬头看到拉住她的是樊池,忙指着远处的那个身影嚷道:“你看!那是我的弟弟仕良啊!他还活着!我要过去救他!”
    樊池脸色肃然,大声道:“那不是仕良了!”
    “怎么不是?那就是他,他在喊我姐姐呢!你放开我让我过去!不要让鲛尸咬到他了!”她嫌樊池阻拦了自己,恼火地挣扎起来。
    樊池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臂:“你清醒一下!一个孩子出现在鲛尸群中,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明明活着啊!他会说话会叫姐姐啊!他的脸也没有变丑,他还是仕良啊!”她急着摆脱他,对着他又抓又挠,他也不肯松开,情急之下,她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微腥微甜的味道浸入口齿。她愣了一下,忽然有些清醒,急忙松口看了一眼他的手背。他的手背上被她咬出圆圆的牙印,正在渗出淡蓝色的液体。
    她一团乱的头脑里恍惚飘过一句话:蜜蜂精的血的颜色也跟人不一样。
    樊池被咬了也忍痛没有松手,将她揪在身前,在她耳边大声道:“那不是仕良,那是鱼祖!”
    第15章 无法接受的事实
    那个小身影还站在那里。他的小脸圆润,皮肤光洁,垂髫整齐,身上的衣服也是干干净净,看上去就是以前的模样。可是,的确是哪里不对。哪里不对呢?
    ……他太镇定了。身处在鲛尸群中,脸上也有害怕的神情,可是一个正常孩子身处这样的险境,至少也会吓得崩溃大哭了。
    更特异的是,那些鲛尸不断从他的身边游过,却没有一只攻击他。
    九蘅怔怔地望着——那真的不是仕良吗?
    却见“仕良”又向她挥了挥手,小嘴委屈地扁扁,带着哭腔喊道:“姐姐你不认得仕良了吗?你不记得那天晚上,是我撬开门,帮你从墙边那棵歪脖树爬出去,逃出家门的吗?”
    九蘅顿时又失去理智了,对樊池大声道:“那就是仕良,你看他知道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的事!”
    樊池沉声道:“冷静些!那是鱼祖寄生了仕良的尸身,也窥视了仕良的生前记忆!他正在诱你过去送命,千万不要上当!”
    “什么?……”
    “你看好了。”樊池左手拉住她,防她被迷惑得跳下去,右手往前一送,无意剑脱手而出,朝着仕良飞了过去!
    九蘅只当仕良要死在樊池剑下,发出一声尖叫:“不要啊!”
    无意剑像一道蓝色闪电般袭向仕良!仕良原本委屈巴巴的小脸突然变得神色阴森,身子迅速低伏一下,无意剑贴着他的头发掠过。剑身却如活了一般,半空中拐了个弯,直冲而上又折返回下,朝着仕良头顶刺下!
    这一次仕良不能再原地不动了,他突然弹跳而起,向旁边斜斜飞去!
    他这一飞起来,九蘅终于看清了他的全身,险些窒息过去。“仕良”只有上半身是人身了,下半身是一条格外细长的鱼尾,那鱼尾有些像蛇尾,又生着尾鳍和背鳍,背部覆着带棱青鳞,腹部惨白,足有一丈多长,与其他鲛尸颇是不同。
    他落在鲛尸群中,再竖起上身时,又像一个站立的小孩,只是脸上不再假装童真,原本稚气的五官做出一个阴森森的笑。这时他离九蘅他们更近了,九蘅终于看清他的眼睛已不是原本的明亮水润、黑白分明,而是与其他鲛尸一样的漆黑全瞳。
    “鱼祖”再开口说话时,声音有些像仕良,又有些尖利嘶哑:“呵,被认出来了呢。”
    九蘅失声痛哭。
    无意剑回到樊池手中。他将她的脸按进自己的胸口,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莫哭了。你闭上眼睛不要看他,让我来解决他好了。”
    鱼祖冷冷一笑,声音清晰传来:“你这个坏人,为何让姐姐不要看我?姐姐,你知道我多害怕吗?爹妈自己跑进阁里藏起来,把我关在门外。我被鲛尸拖进水中,它们却没有咬死我,也不允别的鱼妇钻进我的身体。它们把我藏在假山洞里,堵着我的嘴,不让我出声。一直过了几天几夜……”
    九蘅听得肝胆俱裂。原来他们停留在方府搜索和休整的时候,仕良还活着?!
    樊池心道不好,赶紧捂住了她的耳朵,警告道:“不要听!”
    九蘅用力扳开樊池的手。明知鱼祖接下来的话会很残酷,可是依旧想听,想通过鱼祖读取仕良的最后记忆。
    鱼祖仿佛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声音如刺一般扎进她的心口:“我听到姐姐赶来说要救我。我听到爹娘掉进水中被鲛尸杀死。我听到你们在岸上讲话。那个时候,我其实就在荷池假山洞的深处,离你很近很近。我能听到你,可是我发不出声音。后来你说了一句‘不用找了’。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
    无比的痛心和悔恨如海滔一般灭顶压下,九蘅要崩溃了——如果那时搜索得更仔细一点……
    鱼祖还在喋喋不休,以言语为刀,将九蘅打击得心智大乱:“不知过了几天几夜,鱼祖才沿着河渠游来,钻进我的脚腕,钻进我的心脉,食空我的脑髓!姐姐!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你知道我有多疼吗?!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樊池一咬牙,再次将无意剑脱手飞出,与此同时,他的心口衣襟上一片淡蓝湿迹突然洇开。无意剑朝着鱼祖凌空斩杀,鱼祖忙于躲避,终于闭上了嘴。
    樊池抱住已崩溃到处于发疯边缘的九蘅,在她耳边大声说:“九蘅!那不是你的错!只有腰斩鱼祖才能解救被困住的仕良的魂魄,你打起精神来,去救仕良!”
    此时的九蘅,在自责和绝望的流沙中越陷越深,只觉得暗无天日,几欲窒息,只愿跳进脚下鲛尸群中让它们把自己咬死,以求解脱。樊池一句“救仕良”让这绝望的暗顶撕开了一道口子,将她几乎散去的魂魄聚了一聚,她呆怔一般抬眼望着他,问道:“救仕良?怎么救?他已经死了,在极端的痛苦中死去了啊。”
    樊池狠狠晃了她一把:“你给我听着,仕良虽死,可是魂魄被困在了这个鱼祖的身体之中,不得自由,不得往生!我们只有斩下鱼祖之尾,仕良的魂魄才能得到解救。”
    九蘅的眼中突然燃起烈焰。是啊,不能让仕良洁净的灵魂被鱼祖囚禁,不能让仕良可爱的身躯被鱼祖占据下去。仕良就是死了,也要把他抢回来。
    樊池见她心神稳住,松一口气,召回无意剑。那把剑飞回时几乎已失了势头,他堪堪接住,以剑尖拄地,喘息不已,额上渗出一层冷汗。
    九蘅没有留意到他的不适。她在强迫自己看向鱼祖,透过仕良的皮相,盯住鱼祖的暗黑色的灵魂。
    她用刀尖指着鱼祖,厉声道:“孽畜,把仕良还回来!”
    鱼祖也懒得再继续装仕良了,嘻嘻一笑:“我在冰层之中沉睡数千年,好不容易醒来一次,差我的儿孙们找个鲜嫩漂亮的躯壳给我。这帮孩子真是不负我望,找到这样一具躯壳,当真可爱的紧,我很喜欢,怎么能还你?”
    他的全瞳一暗,举起小手,在空气中柔和地挥动几下,口中念念有词。
    在他们与鱼祖纠缠的这一阵子,鲛尸们一直在攻击听月寺,男人们已经伤亡大半,节节败退,已是退到拂月楼下,苦守着入口血拼,楼上传来阵阵孩子吓哭的声音。
    在鱼祖做了几个奇怪的手势之后,那些鲛人突然转了方向,一齐向站在石上的九蘅和樊池围上来。拂月楼那边局势得以暂缓,却苦了这两个人。已是十分吃力的樊池强打起精神,与九蘅背抵背不住砍杀,渐渐力竭。
    九蘅眼看着已身陷绝境,倒是毫不畏死,厮杀之际看了一眼远处冷冷笑着的熟悉又陌生的小脸,心中最遗憾的是不能将仕良的灵魂从鱼祖的躯体中解救出来。痛楚和绝望弥漫胸口,冲着鱼祖高声骂道:“孽畜,今日就算我杀不了你,可是你犯下数不尽的杀孽,千千万万个被你害死的人的亡魂,必化作厉鬼,索你的性命!”
    那边鱼祖呵呵冷笑一声:“死到临头还要逞个口快。”
    她的身后传来樊池喘息的声音:“想不到我堂堂一个神仙,竟会死在这肮脏丑陋的鱼妇口中。”
    九蘅绝望之际,心中反倒轻松了,说:“你个蜜蜂精,还说自己是神仙。”
    樊池怒了:“这事死也要说清楚!我真的不是蜜蜂精!”
    九蘅居然忍不住笑了。
    这时她突然发现鲛尸的攻击缓了许多,阵脚有些混乱。远处的鱼祖也面露惊慌,茫然四顾。鱼祖一散神,鲛尸们失去他的意念的驱使,更混乱了。
    石上的两人对视一眼,九蘅问:“怎么回事?”樊池摇头:“不清楚。”
    仿佛平地起了一阵海浪,这一大片鲛尸突然由远及近翻腾不已,仿佛是有一股暴躁无比的力量将它们掀起,摔下,直摔得肢体断裂,有的甚至头颅都掉落了,但因为维系鲛尸活动的脊椎未断,仍能像没头苍蝇一般满地乱爬。而且这种力量仿佛是从四面八方袭来,如风暴一般迅速席卷整个鲛群,一时间黑血纷飞,残肢遍地!
    第16章 召唤残念的异能
    而这种莫名其妙的力量似乎也在攻击鱼祖了,他在不断地挥着细长青尾,抽打着虚空中的什么。
    九蘅看得目瞪口呆,樊池突然指了鱼祖的方向一向,道:“你看!”
    九蘅凝目看去,总算是看到一道半透明的淡白色云烟般的东西,在疾速地围着鱼祖。那道烟看似无形,与鱼祖的身体相触时,却发出“砰砰”闷响,仿佛是有实体的!而鱼祖的大尾抽中它时,却偏偏穿透而过,好像根本碰不到它。
    九蘅眯眼努力辨别那团白影,问道:“那是什么?”
    樊池沉声道:“是残念!被鱼妇杀死的人的残念!”
    残念?
    九蘅感觉这个词有些耳熟——对了,是母亲兰倚“显灵”时,曾经自称是“一缕残念”。她还道那是个比方,竟是个特指的称呼吗?
    她向那些翻腾嘶叫的鲛尸中仔细看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数不清的人形白影,将鲛尸们撕扯、摔打,而鲛尸们想回击那些白影时,只能咬个空,根本碰不到它们。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血腥,诡异无比。
    饶是九蘅这几日身经百战,也不由哆嗦起来:“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会不会也攻击我们?”
    樊池瞥她一眼:“我猜,是你搞来的。”
    “嗯?开什么玩笑?”
    樊池“哎”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总算是弄清楚你得到的异能是什么了。”
    她更懵了:“你在说什么?”
    樊池顾不上解释,看了一下那个方寸大乱的鱼祖,沉声道:“你闭上眼。我去杀它。”
    要杀鱼祖,就要再毁仕良的身体一次。她也想闭眼不看,可是望着那张仕良的脸移不开眼。尽管知道那不是真的他了,可是还是舍不得。他的手盖上她的眼睛,眼泪浸湿他的手心。
    樊池执着无意剑飞身而起,如一道疾风掠向鱼祖。
    被“残念”缠住的鱼祖看到了这一幕,神色一厉。在樊池袭气之前,鱼祖脸上突然现出一个诡异的笑,然后面容迅速失去生气,双目合上。
    樊池剑速如雷如电,向它腰间斩去。
    鱼祖突然断为两截,在樊池的剑锋触到它之前,它自己从腰间断为两截,上半身的人身砸向樊池,鱼尾飞向远处。樊池下意识地将半个小身子接住,落在地上。这一顿之间,那半条鱼尾已消失在混乱的鲛尸群中。
    樊池一瞬间有些迷惑。有些分不清是他将它斩断,还是它自己从腰间断为两截,他劈开碍事的数只鲛尸,试图寻找那鱼尾。可是地上残尸残尾到堆成一片,哪里找得到?他只顾得低头寻找,不防身后一只女子所化的鲛尸咬不到“残念”,正越发凶暴,看到他过来,张着大口就扑向他的颈后!
    “扑”的一声,那鲛尸断为两截。樊池,看到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的九蘅。九蘅问:“斩杀了鱼祖就快撤啊!你发什么愣呢?”目光突然落在他左手中抱着的半个小尸体上,神色一呆。樊池忙转过身挡住她目光,脱下自己外袍将小尸身裹起。再朝四周看一遍,脸上浮现疑虑的神色。越来越多的鲛尸开始攻击这两个有实体的目标,樊池拉着发怔的她躲避着鲛尸,道:“这里交给残念,我们先退到安全的地方。”
    二人躲闪着混战的鲛尸和残念,退向听月寺。现在鲛尸们已经无暇攻击这边了,男人们也被白影子与鲛尸混战的场面惊呆了。见他们回来,迎上来把他们护到拂月塔下,两个人皆是力竭,跪倒在地。
    九蘅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呆呆跪在离樊池的对面,她伸出手去想抱一抱那个裹在白袍里的小身子,又没有勇气碰触,呜咽声压抑在喉咙里,含混念道:“对不起。仕良,对不起。”
    樊池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那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她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渗出,“如果我能仔细找一找……如果我能……他一定恨死我了。在假山洞里听着我说话,我却发现不了他,他该多恨我啊……”
    樊池说:“我猜他不恨你。”
    她用力摇头:“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的。他对我很好很好,可是我一直对他不好,我一直没有个姐姐的样子……他直到死,大概也会以为我不喜欢他。我是喜欢他的。我很喜欢他的。我的心里其实一直是很喜欢他的。可是他听不到了,他永远不会知道了。”她哭泣着絮絮叨叨个没完。
    樊池忽然揉了揉她的头发:“或许他能听到。”
    她茫茫然睁开泪眼看着他:“什么?怎么可能?”
    “九蘅,你现在有种特异的能力。”
    “什么能力?”
    “召唤亡者残念。”他指了一下那片越来越少的鲛尸,和越来越密、几乎成了一片滚滚白雾的影子:“看到那些白影子了吗?那是这些日子被鲛尸杀死的人的残念。它们原本因为横死,不愿去往轮回,无形无迹地游荡。是你将它们召唤了来,给了它们复仇的机会。”
    九蘅一脸不可思议:“你在说什么?我还是听不懂。”
    “我在说,你能将滞留人间的死者灵魂召唤出来,”他的目光偏向她的左后方,眸色深沉,“所以,你也可以将仕良的残念召唤出来。”
    她只觉得寒意掠过脊背——她的身后有什么吗?想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一眼,又不太敢。试探地问:“你是说,他在这里吗?”
    樊池点头:“只要这个亡者的灵魂尚滞留在人世,你只需念出亡者的名字,他就能显形在你身边。你是凡人体质,只能召唤近处的残念。方才你念了他的名字,而他恰巧跟在你身边。”
    她猛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半透明幽白身影蹲在她的身后,全须全尾,有手有脚,正在拿手指无聊地玩着泥土,见九蘅回头看他,就抬起脸也看着她,水润的黑瞳中满是希冀,又带着一点点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