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36/寒病醒
    程玠岁把完脉,又将被褥角按好,此时萧寒山也只坐在了床脚,屋里就他们叁人,他不看也便知他神情。
    “受了风寒,又是月事体弱,两相加重,病自然来得快,来得重。”程玠岁不徐不缓地道来,手头理着东西。
    他又抬眼瞧了瞧萧寒山的眼。
    对视了一会。他瞟过不远处的窗边影子。
    萧寒山察觉到程玠岁的意思,只手指抬了抬,淡淡开口:“无妨,把话说完。”
    “她体弱,应该是自小落下的病根。本受寒是事小,体质虚弱,什么病也得多注意着,都是要受罪的,病去如抽丝。”程玠岁压了压声音。
    “病根?”
    程玠岁转眼看他一眼,明白大半,又顺着解释:“对。依我看,她是小时候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慢性发作,索性后来也看了医,只不过毒素难清。”
    他们无需多言,言外之意尽在几个眼神交流之中便可解决。以往不过是,问脉,开方,两人这么默契多年。
    “你口里吐个难字,倒罕见得很。”萧寒山掀了掀眼皮。
    名医最受不得医术质疑,便是一口气上来,又顾着他身份,只得硬着解释:“非我推脱,我向来有八分讲八分的,那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是小时候调理不得时,失了良时,自然往后都只是微薄补救。”
    “我并不大想听你讲这些。”萧寒山冷冷。
    向来最有效的沟通是讲法子,而不是说那些曲折回环,前缘因果的事情,浪费时间。
    程玠岁自然明白,只是尽力归尽力,他自然有他的法子。可缘由事情是需叮嘱的,不与他讲清,未来出什么岔子,他这活阎王不得先拿他开刀么。况且他府里那么多势力涌动,眼睛和耳朵纷繁,他也得掂量着目前能有几分拖出,不坏了他的事。
    让萧寒山面上做得领情也是个得靠脑子靠口才回环的事。
    程玠岁叹了口气:“有法子,八九成把握吧。多的你自不用我说。”
    萧寒山眼光落在程玠岁身上,微微颔首。
    瞧着萧寒山身上许久未见过的几丝紧张神色,程玠岁颇有几分好奇。然转念环伺,又觉得什么话都还不到时候拖出。
    于是又要把话压下去,音量也低了些,只慎重问:“你这府里,何时准备动手?”
    萧寒山闻言,不明意味地淡笑几分,“急什么。”
    程玠岁恨道:“拉倒,当我随口一问。”
    默了一刻。
    见他神医碰了壁的模样。
    “不远了。”萧寒山又答。
    程玠岁走出萧府时,特意回首瞧了瞧檐廊制廓。唯有点灯的地方才显出些与黑夜的分割线。萧寒山的话才慢慢从他心里挤出来。
    那时,他也才来金陵,萧寒山也不过刚中举。萧府还没有这般气派,用料也不似这般精工,岁月痕迹自然有。修扩后,烟火气又多散了几分。只是萧寒山不愿身迁,才留得程玠岁凝望追忆一番。
    程玠岁粗闻了萧寒山派来耳线的描摹,便带了几帖药,诊过一番与判断大体无误,便嘱咐了先熬去风寒的药剂,剩下的要明日再派人去他府中取。
    府里只有知夏和罗守远留守在了院内,知夏向来做活是利索的,煎药这事更是惯手,索性耽误不了多少功夫,温芸便由萧寒山亲手喂下药剂。
    知夏犹豫着接过空盏,心里打着鼓,又不作声色微微抬眼查了萧寒山,只稍判断,又低了眼。
    “看什么?”萧寒山忽而冷笑一声。
    知夏手抖了抖。她与萧寒山这位正主的交道,几乎都是温芸在场的情景下。而今榻上温芸正迷糊,她自然拿捏不住分寸。
    微动不易察觉的神情,都能被萧寒山捕捉。实乃偶尔探察主子言行是做仆的惯性,这也是细心体现。这么些日子,她也多少有些底。能用在温芸身上,萧寒山却是个异常不喜他人过多揣摩的。
    知夏立马端着空盏,膝盖利索地着了地。“奴婢不敢。”
    萧寒山瞥了眼,“有这眼力见,倒不见你伺候好主子。”
    知夏暗自咬唇,这是说她心眼用错地方。青天可鉴,她这不是事事给温芸留神着,好等她醒来细细禀告。自然在萧寒山这里,人心隔肚皮,话都得绕着几个圈才能说通。
    “大人责骂是。只是……”她犹豫着。
    萧寒山微微眯眼,“讲。”
    “昨夜,罗大人负伤,小姐瞧见了……您必知,小姐是个软性子的。虽不明何事,但那毕竟是太师心腹,不好装作不见,故而廊下多站了会,吩咐奴婢去清理拿药。想来……是风里多来回了几句,惹了寒气……是奴婢照顾不周,奴婢请罪。”
    知夏话讲得明白,很是有温芸的影子。
    罗守远什么性子,又对这院什么想法,萧寒山自然明了。他未曾坦白的事,罗守远丝毫不会去揣测。他交予他的事情,自然是不留余地,拼命也会办到。
    温芸喝了药,睡得并不安生。月事来的时候,总是要难过一阵。然这难过也不是她能掌控的,月里吃的不巧,月事来得时候就分外难熬一些,有时倒过了头天便察觉不到什么了。
    显然着了风寒,是难过得紧的。温芸只觉得耳朵边那些碎碎的言语犹如棉团,时不时叨扰她,搅和在脑中。
    那痛是一阵阵的,回转了身子,就团缩成了一只虾状,直往床榻的角落滚。
    屋里的灯只留了远远的几盏,萧寒山难见温芸的神情,却也料想得到几分。那张原本明眸皓齿的脸,估计都皱在了一块儿。
    他把她从角落捞进怀中,温芸粗重的鼻息全都喷在了萧寒山的肌肤之上。这其实是一种很亲密的感官触觉。哪怕他们有过肌肤之亲,气息相融,气息缓缓游走在另一个人身上,而他只能感受,是很不一样的。
    萧寒山的手淡淡抚过温芸的眉心,慢慢揉去她的紧皱。
    温芸昏昏沉沉的,介于昏醒之际,许是药效慢慢上来,温芸渐渐觉得脑子清醒了,感官也苏醒了不少。淡淡的檀香环盈在她的周遭,那是她逐已熟悉的味道。
    甚至,后来才想起隐隐作痛的腹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忽然凝息,有只温热的手的存在难以忽视,徐徐慢慢地揉着,揉过的地方,痛也就缓和了不少。
    温芸倒希望自己仍是昏睡的,意识也就这样昏睡过去。
    她其实没告诉过身边人。
    房里不免大娘子的眼线,她弱症难消,要再被钻空子更为难捱。
    所以,很长的岁月里,她独自辗转反侧,咬咬牙就过去了。这其实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情,惺忪平常。甚至要提,什么苦闷烦心之类的,平日里也不一定能想得起来这茬子每月都要来一次的事情,毕竟已经习惯。
    可是,他这样揉,消下去的痛意反而蔓生在她的血骨之中,愈来愈清晰。好像这次就很难再咬牙坚持下去了一般,脆弱。她依旧佯作原状,尽管不知萧寒山是否晓得她已有些朦胧意识。
    今夜的月比昨夜的圆吗。
    温芸头一次主观冲动漫过了许多理智的排辈,暗自为他写了供词。
    他也许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