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丛恕拉着往上慢慢地走,到了他们常坐的那个台阶,之夏一屁股坐下去。丛恕拍拍她的头顶,自顾自地跳到栏杆上坐着,长腿一晃一晃。
之夏抬头看着他。他的轮廓在晨曦中显得格外俊秀,而那双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注视着前方。如果不是太熟悉眼前这个人,也许,她就会忽略了他所有愉快表情下隐藏的悲哀。
“这个星期我一直呆在家里想一件事儿,所以没来找你。”他开口了,又笑了笑,扭头看着她。她站起身来,挨着他趴在栏杆上。他的手臂贴着她的,散发着滚烫的热度。
“之夏,”丛恕抿了抿嘴唇,用右手敲敲自己的脑袋说,“我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发现这里出了问题。长了……一个恶性肿瘤。”
她一动不动,脸上平静的表情也维持了很久。最后,她直起身,走到他后面用力抱住他,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背。他由着她去,直到汗水渐渐渗出。于是他转过身一把搂着她,低下了头。
之夏永远记得那个吻,绵长,甜蜜,而温柔。
他们沐浴在清晨温暖的阳光下,鸟儿在梧桐树上清脆地鸣叫着。丛恕一手揽在她的腰上,一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抚过。
他们都很热烈,却谁也不着急,仿佛有长长的一生足够完成这个吻。
丛恕歇了歇,微微离开她,眼睛里满含着笑意。她却气恼,往栏杆上一坐,固执地搂住他的脖子,开始另一轮的缠绵。
他有干净爽朗的味道,像是在阳光下晒过一天的棉被,让人想整个的赖着埋在里面。他们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在这安静的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敲出奇妙的协奏。
天空里的云彩慢慢从头顶流过,树叶的影子一点点推移。
沧海成为桑田。大陆板块靠近,撞击,改变着形状。火山在喷发,风暴在咆哮,大雪落下来,地面震动着。
一切毁灭了,又重生,重生了,又毁灭。
自始至终,陈之夏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她的心肠本来就比任何人都硬。
他们拉着手去食堂吃早饭,然后在校园里闲逛,又去吃饭,上自习。一天一天,能在一起的时间都粘在了一起。
之夏还有点担心:“丛老师唐老师会不会生气啊?”
丛恕笑了笑:“我爸妈说这样挺好。他们也没时间管我。”
“啊?”
短暂沉默后,丛恕说:“我妈去了乡下,听说有中医偏方。我爸整天跟美国那边打电话联系。”
之夏咬住嘴唇,手上却感到突然一紧,丛恕死死地攥着她的手弯下腰去。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裙子鞋子都溅上了呕吐物。丛恕松开她,一手撑着膝盖,一手去抹嘴。她扶住他让他坐下,看见他脸色灰败,面部肌肉在抽搐,这才意识到他在经历着剧烈疼痛。
陈之夏脑海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抱紧他,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他濒死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指紧紧扣在扶手上。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丛恕发病。很快就习惯了。只是回去以后躺到床上,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丛恕英俊的脸扭曲着,汗水从他额头不断流下,随即痛苦地蜷缩起来,整个人都在颤抖。于是她也感到钻心的疼痛,不得不蜷起身子,捧住自己的头,类似于抽泣一般开始喘息,眼眶却始终是干的。
为了不加重丛恕的负担,丛家声和唐笑然都提出不要公开他的病情。丛恕自己也尽量延长能在学校里悠闲自在的时间。
那时陆桥补考的结果还没有出来,晚饭后偶尔在操场上打球。丛恕和之夏散步经过,就有同伴招唤他:“喝,丛恕,装斯文啊。上来打球。”
丛恕想了想,把饭盒往之夏手里一塞就跑上去。之夏想阻止他,又觉得为难,因为他看上去那么飞扬跳脱,那么快乐。所以她只是在场边用手形成喇叭状大声喊:“只准打一场啊,电影要开始了。”旁边的人一顿哄笑。
一场打下来,之夏忙着去给他擦汗。陆桥在一边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才脱下自己的t-shirt在脸上一抹,取笑丛恕说:“你怎么回事?谈了个恋爱变得娇滴滴的。”他拍拍丛恕的肩,“朋友,你的反应越来越慢了。”丛恕无忧无虑地张大嘴巴笑起来,陆桥看他一会,苦笑两声,摇头走开。他们走的时候也没有打个招呼。
丛恕并没有注意陆桥的冷淡无礼,他牵着之夏的手,一边转头问:“没生气吧?我就打一会儿而已。”
之夏嫣然一笑:“笨蛋,我生你的气干嘛?不过电影真的要开场了。”扯着他往前快步走去。
因为肿瘤生长的部位比较深,医院已经决定放弃手术,开始化疗。趁他去治疗和休息的时候,陈之夏忙着上网查找资料。
“极易复发。”
“剧烈头痛,喷射性呕吐,发作性眩晕……”
“病情进展快,病程通常在一年以内。”
这些字眼不断扑面而来。开始她还觉得五脏六腑痛得绞起来,三伏天里阵阵发冷,后来竟然渐渐麻木了。
她退出登录,浑浑噩噩地走出来,看了看表,丛恕应该已经回家了。正是下午的时候,丛家声和唐笑然都有课,她立刻加快了脚步赶到丛恕家。
丛恕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因为视力有所减退,所以眯眼眯得很吃力。见她去了,他笑嘻嘻地把游戏柄递给她:“你来玩。”之夏挨着他坐下,开始专注地玩。丛恕像只小狗在后面轻轻蹭她的头发,一面津津有味地指点:“拿这张卡炸他,对了。好,这里你别拐弯,朝前走,前面有颗星星,问你要钱还是要星星的时候你得要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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