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电话不断地响。陈得愿不耐烦,吼了一句:“陈之夏不接你电话!”随手就把话筒放在边上。
一阵阵忙音短促到了残忍的境界。
之夏跳下床,从垃圾桶里翻出相框。玻璃碎片在画面上划出浅浅的印子。
她与这种心头钝钝的绞痛睽违许久,只能愣愣地坐在那里。
终于,她的手指摸到那早已关机的手机。屏幕亮起,无数条短信提醒她阅读。她想了很久,又按下了关机键。
秋天开学,丛恕在学校外面租了两室一厅的房子,成为剧团的另一个据点。小丛容也考上了旁边一所大学,整天都跑来找他们玩。
丛恕租的房子大,硬把陆桥拉来一起住。据说陆桥最近状态很不好,总是整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剧本都没有再写了。搬过来住以后,至少有丛恕每天笑嘻嘻地叫他一起打篮球台球。
对于租房的原因,丛恕的官方解释是,家里太腻味,宿舍里太吵。而真实的原因只有之夏一个人知道:丛恕发现了林婕为什么调离本校。
也不知是谁无意中泄露给丛恕的,他跟父母起了激烈争执,随后就搬出了家里。也不再花家里的钱,就帮人做项目,他手里本来也有历年来长辈给的压岁钱,数目不少,足够支撑下去。反正他也已经大四了。
之夏对此做法颇不赞同,却也不敢劝,只是问他:“你还这么爱她?为她费这么大劲。”
丛恕笑了笑。那天去医院在外面等着接受化验,来来往往的人好像都在看自己,那种尴尬和自责永生难忘。偶尔想起来,他又很痛惜林婕,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没有事,但是林婕呢?想必生理心理都遭受了巨大打击,而他却帮不了她。
他十分感谢她,没有为了自己的面子而隐瞒情况。
只是爱情,突然没有了。好像遇到阳光的冰,悄无声息的融化。他仔细想过,他对她没有怨怼,仅仅是在那个刹那,意识到他们生活在两个世界。他为人太简单,回想起来,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点吸引了林婕,让她跟自己在一起这么久。
而当他以为一切都过去的时候,真相却突如其来地拜访。
“我只是不喜欢他们对待她的方式。”他双手枕在后脑,看着一片光斑随着窗帘的拂动在天花板上晃动,“这对她太不公平了。”
之夏失笑。如果给他一把剑,他大概立刻就要去行侠仗义了。
公理和公平这样的字眼,之夏很少去思考。而丛恕实在盲目,忘记了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女性与十六岁未成年人交往发生关系,本身已经缺乏了公平性。
“我们在一起,真的有过很快乐的日子。怎么能全算在她头上呢?”像是看穿之夏的想法,丛恕认真地补充。
之夏这一次颇为汗颜。和一个人深入交往的好处就是,你会不经意的发现对方的闪光点,和自己映照。
金色的阳光跳跃在丛恕的睫毛上,他的眼睛里却渐渐涌起悲哀:“你知不知道很多人背后是怎么说我爸爸的?”
之夏摇摇头。
丛恕苦笑两声:“不知道也好。”
“嗯。”之夏不以为意。想想也知道,丛教授有名了,在学校里有了地位,自然有人非议。
她却万万没猜到,其实让丛恕真正介意的,是安在丛家声头上的“学霸”两个字。
男孩第一次知道,搞学术也有拉帮结派,党同伐异,其间人际关系之错综复杂,斗争之微妙曲折,堪比政治内幕。
谁说科学就是真理?你还要有发言权呢。而丛家声当年的导师后来赫赫有名,科研又走对了路子,这几年风生水起,颇有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职位越来越高,访谈越来越多,俨然科学界明星。申报科研经费或者研究基金的人,哪个不想着要跟丛教授套套近乎?而要评上院士,也绝对不是多篇杰出的论文就能成功的,因为还有丛教授的意见必须考虑。
丛恕想不通,父亲是那样一个热爱科学兢兢业业的人,培养出来的学生有相当一部分很有成就,怎么就被安上了这样一顶帽子?在他眼里,丛家声对他的学生多么和蔼可亲,关怀备至,而为人又是多么的谦和有礼,温文尔雅。
丛恕以前也听过风言风语,但绝不会相信。可是借他人之手收拾林婕,丛家声做得易如反掌。这是一个丛恕怎么也无法否认的活生生的例子。丛家声甚至可以做到,林婕到了别的学校也不得安生,评职称,涨工资,都比别人难。幸好林婕科研不算突出,否则这又是一个丛家声压制年轻人发展的实例。
丛恕曾经给林婕打过电话,直接地问:“你调工作是不是因为我爸爸的缘故?”
林婕沉默一会,才说:“小恕,有些事情你不必知道。”她对他到底有一份情谊。那天见面她欲言又止,大概就是把控诉生生吞了下去。
丛恕脑海里灵光一闪,脱口问道:“那你结婚的事……”
林婕笑了:“算了吧,小恕,何必追究。贺炜也的确不是个好人。我没嫁给他,也算运气好。”
丛恕放下电话,难过得胃里直翻腾。
这一次,他当然并不仅仅是为林婕打抱不平。但是,他说不出口。回到家他只是质问父亲林婕工作调动的事情。丛家声一点也不否认,并且罕见地疾言厉色,把丛恕训斥了一顿。丛恕则吼道:“你可以要我们俩分开,但是请不要用这种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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