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视顾朗的双眼,声色俱厉:“听着顾朗。顾家被冠以谋反罪名,判处死刑,你的曾祖母在火中自焚了,你的婶娘和姑姑们死在军刀下,你的亲娘自尽了。”
“顾府没了!”
“你胡说——”刚才安静的孩子忽然暴起,一巴掌打在叶音额头,尖声嘶吼:“你骗人,你骗人!”
叶音按紧他,眼神冷酷:“顾朗,顾府没了,被一把火烧了,你听见了没有。”
小孩儿像是被吓到了,呆愣片刻,随后仰天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因病昏睡的王氏被活生生吓醒,她挣扎着起身,发现之前沉默的顾朗在叶音怀里嚎啕大哭。
“……我不信,你骗人…”
“你是个骗子…”
叶音抱着他来回走动,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怕顾朗哭岔了气。
之前叶音就在担心,经历剧变,顾澈和顾庭思都宣泄了一部分负面情绪,唯有顾朗安安静静,这不是好事。
过分庞大的负面情绪压抑在心中,除了极少数的天选之子,更多的人是变得暴虐,最后迅速走向灭亡。
叶音见过顾朗活泼可爱的模样,不忍这孩子被环境扭曲。
茫茫枯地上蔓延着孩童惨烈的哭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声渐去,直至最后终于弱了。
顾朗睡死了过去,叶音这才停下。
王氏看着她红肿的额头,心疼坏了。
可是他们没有消肿的膏药,顾庭思蹲下来愧疚道:“阿音姐姐,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
叶音叹了口气:“我没事,你去歇息吧。”
她转头看向王氏:“娘也去吧,你要是再有个什么。”她眨眨眼:“我恐怕需要再长一双手才能照顾了。”
王氏眼眶都红了,她抿了抿唇:“好,娘去休息。”
叶音靠着树干假寐,随后感觉身边有一个热源,而后火辣辣的额头感觉到清凉。
叶音睁开眼,顾澈眼里的怜惜和愧疚来不及散去,拿着湿帕手足无措。
叶音不知道为什么想笑,她也真的笑了。
“朗哥儿的手劲儿还挺大,以后好好培养,差不到哪去。”
顾澈握着湿帕的手蓦地攥紧,他垂下眼,“对不起。”
叶音笑道:“没关系。”
“阿九,你看你道歉了,那我也原谅了,这事是不是就过去了。”
顾澈浑身一震,他没想过叶音会这么回答,但细想这也确实是叶音会说的话。
“我累了,睡会儿。”
叶音几乎是刚说完,没多久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顾澈微怔,寒风冷冽,他却觉得心头火热。他解下外衣披在一大一小身上,起身朝外行去。
刚才朗哥儿一通肆无忌惮的大哭,顾澈怕传了出去。
虽然现在是在野外,但此地离京城不算遥远,况且元乐帝下令全国通缉他们,顾澈记得,再往前走就是交州城。那里的兵力只略逊于京都。
靖朝的兵力大部分都集中于整个国家的北部,既护君主又拱卫皇权。
想到元乐帝,顾澈的神情一点一点冷了,旷野的风吹不熄他的仇恨,压不下他心头的火。
灭门之恨,誓不敢忘。
掌心传来疼痛,顾澈忽地松了手,他常常舒出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清明。
兵权北立。相对而言,南下不仅经济繁华,大家族林立,势力盘根错节。若是不得其法,别说是官员,就是当朝太子亲至江南都不一定讨了好。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
对于朝廷来说,江南,沿海一带是一块难啃的肥肉,但对眼下的顾澈而言,却是最好的藏身处。
只要他能带来足够的利益,那些商人可不会管什么律法不律法。
有了钱,能做的事就多了。
顾澈一步步盘算,心里对未来有了个简单的规划。现在需要落实到细节,具体的下一步怎么走。
他们没有路引,陆路对他们而言便是关卡重重。剩下的法子就只剩水路。
可最近的码头也在交州城内,他们仍然先得进城。
顾澈这一想就是大半日,直到他面前递过来一个面饼。
顾澈抬头,果然是叶音。
叶音:“□□凡胎哪能不吃东西。”
顾澈接过:“谢谢。”
叶音:“嗯。”
叶音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饼子,咬了一大口,三两下吞下去,然后道:“朗哥儿醒了,庭思在喂他吃东西,我瞧着状态比之前好。”
顾澈转身朝顾庭思走去,顾朗捧着一个面饼,眼眶红红,但没有再掉泪。
“朗哥儿。”
顾朗抬头,一瞬间瘪嘴:“小叔。”
顾澈将他抱进怀里,紧紧搂着:“没事了没事了,小叔在这里,以后小叔不会让人伤害你了。”
顾朗小声呜咽:“娘没了,曾祖母也没了,其他人都没了。”
顾澈心里堵得慌,耐心安慰他:“小叔还在,你四姑姑也还在,我们要努力活下去,才不会让亲人白死,明白吗?”
叶音跟过来听了一耳朵,有点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大人的仇,大人来报。把仇恨灌输到一个四岁孩子的身上,实在残忍。
顾朗又哭了一会儿,这次没昏死过去,他有些疲惫的趴在顾澈肩头,偷看叶音。如果叶音望过来,他又立马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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