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西凉答道:“这是对的。”
“对——”他一时无语,感觉这话跟他说不通,于是换了题目:“我妈不要我了,我三叔也不管我了。我都三天没吃饭了。”
傅西凉看见了远方阴凉处的来宝,加快了脚步。
他在一旁紧追慢赶:“你分我个两三块也行啊,要不然我非活活饿死不可。”
傅西凉扭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李毓秀见他有了反应,以为他终于动了怜悯之心,殊不知世上的好些情绪,都不是他自觉生出来的,而是从傅燕云那里学来的。
如果他先前不认识李毓秀,现在听说这个半大孩子要饿死了,便会依着燕云的教导,施舍出去一毛两毛的零钱。但他现在已经认定了李毓秀是个小坏种,而他无需怜悯坏种。
于是,他一边感觉李毓秀的言语莫名其妙,一边比较怡然的走到来宝跟前,坐上了洋车:“回家。”
来宝答应一声,拉起洋车就上了路。李毓秀愣了愣,有心要追,可追了两步便又停了下来——胯骨刚才撞在大白瓷缸的缸沿上了,撞得挺狠,现在一跑就疼。
“我白说啦?”他对着洋车的后影大喊。
又叫:“那我就找你哥去!”
抬手在嘴边围了个喇叭,他急了眼:“二叔!”
洋车拐了个弯,跑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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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西凉拿着本票向陆蕴人告辞时,还没觉得怎样;换了钞票走出交通银行时,内心也没有什么感触;他是在洋车上坐了一阵子之后,才慢慢的回过了神。
钱到手了!三百二十块!
皮夹子被他放在了西装上衣的内袋里,他抬手摁了摁,一颗心开始兴奋得怦怦大跳。
市面上最好的、能够让他看得上眼的自行车,这回近在眼前了!
先前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看什么都是平常,现在那样的岁月已经结束了,前些天他看那辆自行车,简直就感觉它是可望不可即。
可望不可即的自行车忽然“可即”了,而且全是凭着他自己的力量,没有靠着燕云,他便感觉那快乐像大浪一样,一波一波的冲击着自己的神经,以至于他要紧绷了身体垂下头去,怕自己会忍不住忽然跳起来,也怕自己会失控的笑出声音。
来宝在那两扇黑漆院门前停了,一边擦汗一边回头,以为他是回来要拿什么,没想到他下车之后,直接递给了他两块钱。
来宝愣了愣:“傅先生,您这是收工了?”
他点点头,嘴唇抿成了一条微笑的弧线:“嗯。”
“这么早?”来宝看着他手里的两块钱:“还多给了我一块?”
他依旧是点头。
来宝接了钱,忍不住也笑了,不是为了钱笑,是受了傅先生的感染。傅先生一直在很努力的憋笑,而且还真憋住了。
“您是不是上午遇了什么喜事啊?”来宝问他:“瞧您这么高兴。”
傅西凉答道:“是。”
然后他抛下来宝,转身推门进了院子。院内的二霞一见了他,立刻笑道:“呀,回来得正好。”随即回头对着绿纱窗说话:“真是巧,不用您找,他自己回来了。”然后又告诉傅西凉:“燕云先生刚来,在卧室里歇着呢。说是赶半夜的火车回来的,早上八点多下的火车,一夜没怎么睡。”
傅西凉微笑着“嗯”了一声,迈步走入了楼内。推门进了卧室一看,屋子里果然是有个傅燕云。
傅燕云脱了外衣,穿着衬衫长裤,正枕着双手躺在床上。见傅西凉进来了,他没起身,只说:“下火车之后先回家换了衣服,现在全身都是干净的,不会躺臭了你的床。”
傅西凉看着他,深吸一口气,随后呼了出去——顺便将心房中过剩的快乐也呼出了一些,否则他就真的要跳起来了。
搬过一只方凳,他在床前坐了,低头对着傅燕云笑。
傅燕云和他对视了片刻,忽然一挺身坐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
“我高兴。”
“有了什么好事,让你乐成这样?”
傅西凉又做了个深呼吸,想告诉他,可是话到嘴边,忽然改了主意,想要再等一等,等自己把自行车骑回来了,直接让他看。
傅燕云盯着他,问道:“你是不是得着了什么好东西?”
他点点头,可是一想到自己还没有得到,便又摇了摇头。
傅燕云知道自己没猜错——他早就发现了,和对人相比,傅西凉对于“物”,往往会有更汹涌的感情。天天跟着他玩的朋友和他闹掰了,他满不在乎,仆人打扫屋子时把他的东西弄乱了,他却会气得大闹不止。
“是什么好东西,你给我讲讲?”
傅西凉答道:“现在不说,等到手了再给你看。”
“好。”傅燕云也笑了:“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然后又问:“你那个差事,干得怎么样了?”
“结束了。”
“这么快就结束了?”他饶有兴味的问:“赚到钱了?”
傅西凉继续点头,而且立刻想到自己应该算一算账,把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用来买自行车,另一部分做积蓄。但他算起账来向来是有点笨,燕云见了也许会笑,所以这事还不能当着燕云的面做。
想到这里,他把傅燕云的两条腿往地上拨:“你出去,出去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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