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西凉不大想去,也不贪图他的好东西,但还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是什么?”
傅燕云想答“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又想逗他“不告诉你”,可是两句话到了嘴边,他改了口:“走,我带你去看一看。”
这句回答听起来更像是一句指令,而且是极容易执行的指令,傅西凉便跟着他在傅宅附近拐了弯,往前门去了。
他二人走到大门口,正好赶上了葛秀夫下汽车。一名随从照例为他擎起一把黑伞,而他站在伞下,没有先向傅燕云致意,而是负手而立,将傅西凉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才道:“燕云兄,令弟果然是雄姿英发、器宇不凡,敝人确实不及。”
傅燕云冷不防听了这么一句评语,不由得也扭头看了傅西凉一眼,然后对着葛秀夫笑道:“老兄,你又何尝不是品貌风流?而且我可以为他打包票,他绝对无意去做你的竞争对手。”
葛秀夫也是笑:“无妨,无妨。”
然后他就在随从的簇拥下往二楼去了。傅西凉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的被他夸了一句,甚至也不太确定他那句话是不是夸。
“什么竞争对手?”他问傅燕云:“我和他竞争什么?”
傅燕云带着他走到了院内的一小片树荫下,站住了:“你到底懂不懂柳小姐的心意?明不明白那天她为什么登门闹你?”
“明白,她想和我和好。我不同意,她大概是面子上挂不住吧,就恼羞成怒,骂起人来。”
“是想和你和好,还是想和你好?”
“不是一个意思?”
傅燕云拍了拍他的胳膊,笑了:“你可怎么办?我的傻弟弟。”
傅西凉盯着他:“我又怎么了?”
“实话告诉你吧,她是看上你了。”
说完这话,他观察着傅西凉的神情,决定再加一句:“她爱上你了,想和你找黑屋子看七彩发光八音盒。这回明白了没有?”
傅西凉登时皱了眉毛,一是往事不堪回首,二是想到自己实在是不爱柳哈春,那么柳哈春上回虽是污言秽语的走了,会不会在接下来的哪一天里,又骂骂咧咧的再找上门来?自己是懂她的意思了,她又懂不懂自己的意思呢?
傅燕云又道:“她虽然是爱上了你,但同时还吊着个葛秀夫。昨天我把她劝过来时,葛秀夫也下来了。他身为柳小姐的情夫之一,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并不拈酸吃醋。但我刚才还是向他表了表态度,万一哪天他要吃醋了,也别吃到我们头上来。”
说到这里,他笑起来:“我总认为他那个日报社,武德过于充沛,在城里可以办报,拉出城去也能剿匪,实在是——犯不上得罪他。”
然后他又看傅西凉:“想什么呢?”
傅西凉忙着思考,竟是没有听见傅燕云方才讲的这几句闲话。他想为了避免柳哈春再来袭,自己有必要向她阐明心迹,可这话应该怎么对她说呢?说他是会说的,难的是“对她”这一部分,因为他是万万不愿意再见她。
这时,一簇人从二楼下了来,他一抬头,又看见了葛秀夫。葛秀夫拎着一只大手提箱,正往院门口走。
“他是她的情夫。”他想:“他一定能见到她。”
紧接着,他拔脚走到了葛秀夫面前:“葛社长。”
葛秀夫站住了:“西凉先生。”
“你是不是经常能见到柳哈春?”
“柳——啊,是……”
“我有几句话,想劳烦你转告她。”
“可以,西凉先生请讲。”
“你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了她爱我,但是很抱歉,我一点也不爱她。她也不用给我看什么好东西,我也绝对不会和她上旅馆开房间。也请她往后千万不要再到我家里来,如果她再敢到我家里骂人,我就把她扔出去。最后祝她幸福。”
“嚯!”
“就是这些,别的没有了。谢谢你。”
葛秀夫摸着下巴:“老弟,不至于如此无情吧?那个小泼妇虽然是泼了点,但也算是个美人,总得来讲,她这个人至少是——还可以吧?”
“不可以。”
葛秀夫饶有兴致的发问:“那她到底是哪里不入你的眼呢?”
傅西凉闭了嘴,摇摇头。现在他单是想起“柳哈春”三个字,脑海中便会掠过一双脚丫子和一串哈喇子,以及刺耳的一片尖声大骂。但他不便对着葛秀夫讲她的坏话,因为柳哈春并没有去抠别人的脚,也没有把口水蹭到别人身上,她很讨厌,但还不算坏蛋。
向着葛秀夫又道了声谢,他转身走向了傅燕云。而傅燕云望着葛秀夫,就见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嗤”的笑了一声,连墨镜都遮不住了他满脸的啼笑皆非。
傅燕云从葛秀夫脸上收回目光,心里有点难过。他并未试图向傅西凉传授语言艺术,只带着他向楼内走去,又问:“这一年零九个月,你是怎么过来的?”
他这问题问得太笼统,傅西凉采取了最简单的答法:“就是这么过来的。”
傅燕云无声一叹,不敢去想傅西凉在这一年零九个月里受过了多少嗤笑——就是葛秀夫那样的笑法,摇头晃脑,“嗤”的一声。
傅西凉方才把该说的话说尽了,此刻倒是心中清净,十分坦然,认为自己已经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进了傅燕云的办公室,他得到了一罐绿茶,两件衬衫,一打洋纱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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