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和他有同感的人不在少数。原本紧张兮兮的众人在听到这个数字後,都一致地沉默了下来,约莫有两三分钟的样子,终於有些人跟上竞价了。其中包括布朗特公爵,屡次在加价时翻倍,几乎吓倒了全场人。
杜兰承认,自己还是低估了贵族的腐败程度。也许是那个年代的水晶币尚未普及,紫矿币更是罕有,甚少有人直接使用这两种货币交易,导致他一时不能适应现下的状况。
可是……
要是再不出现,等到拍卖会结束,便可以断言那小家伙不在这里了。
这岂不是相当于他白白浪费了这麽多时间?
☆、chapter seven离场
那件东西落入谁手暂且不提,杜兰巡遍场内,想方设法找到那个离家出走的小孩,结果却还是难免让他失望了。耳边听得小锤子敲定的响音,仿佛给他的疑问一并作出结论。
杜兰怔怔了半晌,觉得脚下的世界都快塌陷了。
几十年来,不都苟且偷生下去了。可如今,他却头一次生出了冲动的念头,他想把自己苦苦维持的东西毁掉,纵然为此魂飞魄散,也是在所不惜。至少,那样他还能当个痛痛快快的人,做回痛痛快快的事。
呼吸有些不稳,杜兰捂住嘴巴似乎要吐出来,胃部却空落落的什麽都没有。他为自己暴虐的想法感到吃惊,往常这种观念绝对不会出现在他的思考范围内。
是否含有外力的因素?比方说,那件东西?
他觉得自己在推卸责任了。靠在墙边耸了耸肩,像条死鱼一样看着场中的客人们逐渐散去。伊文上来了,目光轻巧地转了一圈,便锁定在他身上,快步走来。杜兰感到这一幕很奇怪,好像他是在等着伊文来接似的,之所以用好像,是因为他知道那是压根不可能的。只不过,他迷茫到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伊文静悄悄地接近了他的身侧,似是很高兴他没有离开,眨了眨黑眼睛,流露出难得的俏皮的神色。
「你找到人了吗?」
「没有。」
伊文在询问之前已然知道答案,此刻安慰性质地说道:「你要找谁呢?也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不用了。」杜兰抬眼看了看伊文,直起身来,越过後者向前行去。伊文跟在他旁边,不超过两英尺的距离,闭上嘴巴就像个不折不扣的幽灵。
杜兰以为约翰来到上区的目的,除了这颗黑钻石以外,不会再有别的可能性了。显然是他考虑得太简单了。那孩子平常是很机灵古怪,但还不至于把主意打到拍卖品上,况且黑钻石对他来说,大概也没什么用处。
失策了。
夜幕沉沉的压在心上,来到这里的人们终是各有所得地回去了。踏上各自的马车,疾驰而去,车轮辗压柏油路面的声音残差不齐,如同击鼓手自由发挥的节奏。
布朗特公爵的马车也离开了。那个叫修亚的青年人对杜兰很有好感的样子,朝他挥了挥手,仿若恋恋不舍地登上车。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伊文的眼神微变,有些莫名,再看杜兰神情冷漠不知在想什麽,心里的不安渐渐更深了。
通常,强烈的愿望是促使行动的理由。
「你……」
杜兰作了个别说话的手势。
杜兰说:「先别做声,听我讲。你是个有前途的好孩子,你还年轻的很,千万不要浪费时间在不应该的地方…或者,不应该的人身上。」
这句话结束时,风变得大了些,猎猎作响,秋天独有的繁华落寞萧瑟。杜兰晒晒笑着,迎面直视那双黑檀色的眼。他期待对方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做出否定式反击。他倒宁愿相信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伊文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嗯,那你现在要去哪里?有落脚的地方吗?不如,去我家吧。」
「……」杜兰没忍住,下意识地想踹一脚上去,「你个熊孩子!能不能好好听我的话!」
「我听到了,的确,你是比我大点儿。」伊文躲过,又回来,平静地眨了眨眼睛,「可是你没想过吗?等咱们的年龄基数一起变大的时候,那点细微的差距就完全不够看了。到时候你就没资格叫我孩子了。而且,即使你不来伯尼坦,我也会攒够钱去汉雷顿找你的。」
「攒钱?」杜兰嘟囔道,「伊文,你真是个怪人。还有,我不知道你为什麽看起来一点变化也没有,难道你用了什麽特殊的办法吗?」
「嗯。」
伊文苦恼地问:「我先回答哪个问题好呢?」
「两个都要,慢慢来,既然你愿意跟我这个老头儿唠嗑的话。从前面一个开始吧。」
「好。我的意思是,假如我有了一千万金币,我就会去汉雷顿那儿找你了。这大概还要一年多的时间,离初期预计的倒是快上不少。」
「你要一千万金币干什麽?」杜兰只觉得他的逻辑很奇怪。
「用来买下一支军队。」伊文依然用平静的口吻,表情却认真严肃,说明他并不是在开玩笑,「然後带领军队去攻打你的城堡,让你成为我的俘虏。当然,我是绝对不容许自己有失败的可能性的,所以我需要稍长些的时间来准备。」
「……」
杜兰有点傻傻地看着他。
虽然这句话怎麽听怎麽异常的好笑。
但凭伊文的性格,毫无疑问,从动机到内容都是完全属实的。杜兰不得不缄口了。深恐自己会问出你现在有多少钱之类的,随後对方会回答,详细到含几个零头的有理数。与其令事态那样滑稽地发展,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跳过吧。
接着他们说到了第二个问题。现在没有马车,必须靠双脚走在路面上,接近门口的时候,有个颇似守卫般的人物出来阻拦了他们的去路,伊文拿出拍卖会官方的证件,使他们都顺利地通过了。
「关于我的样貌……」
伊文转过头:「你不觉得这很不祥或邪恶吗?」
「有吗?少见是少见了点儿。」杜兰撇了撇嘴,淡淡道,「我还没这麽想过,不过,我也拦不住别人去想。这跟你现在的状况有关系吗?」
「是呀,」伊文的脚步顿了顿,两秒後恢复正常,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愈发飘渺,「小时候我过得不好,那时你也略窥一二,可那还不是我最惨的时候。有句话你说得很对,你怎麽想都好,却管不住别人怎麽想。很久以前,有些人知道我的来历,嘲笑我,欺负我,并把我称作诅咒之子,即是连神都不会怜悯的人。」
人族和邪恶生物通婚後,一般生下来的孩子都会受到双方的歧视,人类的血统对他们来说是个麻烦事,同样的,这边亦是如此。所以人们把两种违背神意的结合体产生的结晶,统统叫做诅咒之子。
没想到……
杜兰重新打量了他一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
「你是黑暗精灵的后裔?」
思来想去只得到这个可能性。
「嗯。」伊文说,「我知道,受到欺凌的原因是因为太弱小。我一定要换个环境,成长得强大起来才行,所以我开始到处流浪,从大陆的南跑到北,过着完全没有保障的生活。」
杜兰忆起了那个小男孩当初的模样:「你的父母呢?」
「都死了。一个被大主教杀掉了,另一个就跟着殉情了。」伊文摇了摇头,说,「我父亲是个普通人,早跟家里断绝了联系,而我母亲的家族又以神秘闻名,谁也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况且,我也不是真正的黑暗精灵,无论放在任何一方,都只会显得我是个怪胎。」
「噢……很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伊文答道,「我愿意对你说说这些事。」
寒风涩涩地吹过。
深夜中的目光脉脉柔情,没起到什麽有效的作用,倒是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杜兰掩口打了个哈欠,往前跑了几步,转头对他挥挥手:「不早了,伊文,咱们各回各家吧。以後有机会找你玩儿,就这样,晚安。」
「晚安?晚,不,等等――」
…………
……来不及了。
伊文望着空空如也的大街,叹了口气,停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下自己的头。怎麽还是没吸取教训呢?最好的办法就是紧跟着杜兰寸步不离,即使他想传送回去,也可以死死地拖住他的手臂。这样他就算要跑,自己也会有很大几率会被一起传送走!
现在……现在嘛,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某个小坏蛋就要回来了(o)/~
☆、chapter eight自首(倒v结束)
他此刻正面临着人生的一个重大挑战!
约翰昂起头,大大地呼吸了仿佛最後一口空气似的,坚定地抬脚迈步,在旁边的老板卡勒混合了诡异和疑惑的目光中,冲向了二楼左手第三间房的目的地。
「妈!!」
门开了,他一头扑进对面的人怀里:「妈咪我好想你啊!」
杜兰浑身一僵,腰还被约翰搂着,就那麽往后踉跄地倒退了几步。他看了看怀里埋的小脑袋,深深叹了口气,强硬地推开后者,打断了这种令人不舒服的姿势。
他是在做梦?这小鬼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该不会是命运女神忘记吃药了吧!
话说回来,这里可是公共场所,刚才那声肯定被很多人听到了……
杜兰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约翰被推得懵了,抬起脸来无辜地看向他的面色,见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料想到大事不妙,嚅嚅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啦,妈咪,你没生气吧。」为了证实这一点,小心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青年的身体,却再次遭到拒绝的回应。
说起来,刚刚好像也是这种前所未有的态度,约翰还没见过如此冰冷的,不近人情的妈咪。放在以前最多是骂他两句完事,今次却连半个字也不曾吐露。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绝对是真的生气了。
走到半敞的房门外,站在楼梯口可以望见,底下多了一帮好奇围观的视线。原来大家都挺喜欢家庭伦理剧的嘛!杜兰扯了扯嘴角,就此继续往前走去,一路越过卡勒旅馆的大门。约翰急急忙忙地跟上去,却有点追不到杜兰特意加快的脚步,施了个风系的加持术,才使得自己走得比普通成年人还要快坦然自若的神情,又让人看不出丝毫异端来。
「啊…你到哪里去呀?你干嘛不说话?」约翰亦步亦趋,「那个…那个……妈咪,我知道我离家出走是不对,可是我都有在信里打招呼,所以不算是离家出走才对吧。」
信?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他就满肚子火气。
那封信上面其实只有两句话,严格地说,根本算不上正式。当然,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开头是一行有些歪歪扭扭的蝌蚪形字体『致亲爱的妈咪:当你看到这个的时候,我准已经走了,但不用担心,在我找到大哥以後会把他一起带回来的!――你的约翰敬上。』
他不知道一个小谎言会有这麽大的威力。当时杜兰就有种吐血的冲动,还好勉强冷静了下来,将他自己坚守了多年的领地扔给了两个非人类生物,随即踏上了寻找孩子的漫漫长路。
莫非…约翰真正的潜台词是……这都是他的错?!
杜兰转过身阴惨惨地笑了,面对约翰不知所以然的视线,单手像个大力士般的揪起了小男孩的领子,使后者脚离地面整个人都腾空了:「你要我说话是吧?」
约翰愣愣地仰头望他:「嗯?」
「你啊,你这小兔崽子,简直要把我气死了……」
明明应该是极为愤怒的时刻,语气却渐向低音转奏变得无力下去了。
「妈咪……」约翰慢慢说,「对不起啦,真的。」他也是压低了声音,如同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你原谅我吧,好不好,不要再这麽难过了。你看,你都要哭了吧。」说着伸手摸了摸杜兰的脸。「别生气了,好吗?还有……」
杜兰感到心仿佛被这一阵软语给融化了。不妙啊!杜兰内心响起了警铃,自己何时这麽愚蠢了!居然就这样让他三言两语地说服了吗?
任凭杜兰如何纠结挣扎,终是耐着性子问:「还有什麽?」
「还有,这里,」约翰向四周快速扫了一遍,探到杜兰耳边低声说,「是大街上哦~妈咪,起码有近十人在盯着我们了。」
杜兰面无表情地松开手。
瞬间的失重感令红头发的男孩子一个趔趄,惊呼时,差点没摔倒在地,好在他手脚并用地稳住了自己的身体,边朝路边的人们招了招手,边打起精神,像阵狂风似的跑去追前面的青年了。
只听空中传来男孩子特有的清亮喊声,穿透了整条街的人们的耳膜。
「啊啊啊别丢下我啦!!」
※
「叩叩!」
「原来事情的始末是这样。」亚当斯作出了然状地点头,「你有两个小孩,大的出门游历,小的被你瞒着,於是基于某种理由要去找那大的,结果什麽都没告诉你,就独自在半夜三更或什麽时辰开溜了,顺便还打伤了你家的长工,然後你大老远地来到伯尼坦在上区里转悠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正失望的时候,第二天就发现你小孩出现在眼前了?」
「一点也没错。」杜兰观察着茶杯上悠悠飘出的白雾,半晌转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客厅,「你儿子托利去哪了?」
「叩叩叩、叩叩!」
老亚当斯干咳了一声:「那小子到外边儿花天酒地去了吧,我想。临走前还说要补偿下受伤的心灵什麽的,真是没出息的东西,也不想想当年我那是何等风光,不知多少权贵都听说过亚当斯范尼的大名!他不过接了区区一桩小买卖,却激动得跟这辈子没见过钱似的。」
「叩叩!」
杜兰觉得他似乎有点挤兑自己的意思,不语,径自看向晨间的小报。虽然魔法的存在已是十分普及的事情,寻常民众见到亦不会大惊小怪,但却未曾使用在将图像化的方面,因此报纸这种东西的功能一直没有进化过,永远是单调的白纸黑字,外加印刷出来的简单花样,除了号称『政治公开化、公正化』以外,似乎没有多余的艺术性价值。
上面占据了最大版幅的是两位大人物共同的宣言。杜兰仔细一看,难免有些吃惊,完毕看向亚当斯的神情,颇不以为然的模样。
「缔结永久友好关系?」杜兰喃道,「跟兽人族?这是在开玩笑吧。」
很多人类都看不起兽人族,认为他们是尚未进化完全的标志。假如跟精灵族是同盟还可以理解,纵然后者的眼光不一定放在人类身上。总之,换句话说,兽人最看重弱肉强食,跟别的种族冲突是常有的事,会同意这种没效益的书面协议反而比较奇怪。
「有些事不像表面上那样的,你知道。」亚当斯耸了耸肩,似乎打算站起来的,腿脚却不受控制地抖了下,被杜兰抬手扶住,「哼,老人啊,身子不中用了。」他不高兴地抱怨了一句。
杜兰想了想:「也是。」
人类的厉害之处莫过于玩弄权术的政客,在这方面,恐怕其它种族千里加急也追不上。这就是天性呀。每种生物皆是由诸神创造出来,不同人的性格,又跟自身的信仰有着莫大的关系。
「叩叩叩叩!」
忽视不得的敲门声仍在进行中。
亚当斯干干地咳了一声,重新站了起来,慢腾腾地朝门边移动:「外面那小子站了少说有两个钟头了吧。期间一直不停地闹腾,把我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真是年少有为、勇气可嘉,敢作敢当、有始有终啊!」
「别卖弄你那词不达意的成语了。」杜兰轻轻嗤笑,微低着头的角度,很难让人看清他的表情,「随便他怎样,不用管他。」
「真的?」
杜兰用余光瞥去,见好友还是开了门,正回头狡黠地看着自己。仿佛早已料定他会往这边瞧了。杜兰顿觉慎得慌,干脆决定闭上眼睛,犹如这样就可使他免受不必要的闷气。
关于约翰的事情他考虑过很多很多……
有时候即恨命运的不公,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要说杜兰对他的『孩子』完全没感情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一旦承认,则会让他格外厌恶自己。无法反抗,便要逆来顺受吗?即使活了下去,也是极致的耻辱吧。
或者说,本身他就已经是个笑料了,还怕活得更不堪入目吗?幸亏,洛伦那孩子不在这儿,否则他又要多个头疼的对象了。
杜兰感到那孩子的气息接近,叹息着睁开纯蓝的眸子,发现约翰正要轻手轻脚地靠过来,看他忽然睁眼睛,被吓得马上缩头缩脑地站直,双手背在身后,活像个当场行窃被捉住的小偷。目光游移,就是不敢去面对他的视线,
怎麽不抬起头来呢?
他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单纯地剖析自己的话,你会发现事实比自己想象中的差劲。仅仅从现在着手,事业却会不自觉地变得开阔,其实有些事恰恰相反,也可以说,让他有了生活下去的目标的,就是这些孩子啊……
「过来。」
「你不生气了吗?」约翰登时乐颠颠地跑过去,伸出双臂几乎是扑进了杜兰的怀里,「太好了,妈咪,果然你还是爱着我的。」
明知道那个字眼没多少认真的成分,杜兰还是微微怔了一下,用手抚摸那头柔软的暗红短发。
「你值得我生气吗。」杜兰面沉如水地说道。
「啊?」约翰愣住了,抬头打量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小脸慢慢耸拉下去,「你骗人,这是…这是讨厌的意思吧……」他伤心欲绝,五官都要皱在一块儿了,「呜呜呜…你不要这样嘛……呜呜、呜啊……」
为了释放自己满腔的委屈,约翰说到後面大哭起来,却还是紧搂着他的腰身,生怕他会不耐烦地起身离去。杜兰毫不怀疑,经此一役,他衣服上会沾到许多恶心的液体。
「都讲过多少次了。」
对了,亚当斯呢?杜兰顿了一下,左环右顾,没找到半丝人影。
不得已低头使用恶狠狠的语气:「不―许―哭!」
约翰吸溜地收回了眼泪,雾气氤氲的圆眼睛瞪着杜兰,好像在控诉。杜兰想朝约翰脑袋上砸一锤子,敲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究竟装有什麽可憎的内容。
「所以说,你到底要怎麽样?!」
作者有话要说:tnt要开v了……姑凉们,我爱你们。具体见文案吧。
☆、chapter ne交代
「所以说,你到底要怎麽样?!」
约翰粘粘乎乎地贴上去,小声说:「只要你原谅我,就什麽事也没了。」
「我原谅你了。」
那双琥珀色的眼泪汪汪的,明显不能信任这句话。约翰刚憋回去的泪水又要冒出来了,「你一定讨厌我了吧?对不对!」他颤抖着肩膀,一副痛苦得快死掉的样子,「我知道我不对嘛,可是我明明已经知道错了啊,为什麽……」
杜兰很佩服这孩子收放自如的表情,以及那种强辩的才能,嘴角微抽,无可奈何地说:「我说都说了,你怎麽就不相信我?」
「因为你心里不是那麽想的。」约翰扁着嘴巴,「我能看出来!」
「不要太过分。」杜兰叹气,几次欲言又止,还是有些挫败地回道,「……算了,不如你来告诉我,究竟怎样做才算是原谅你了呢?」
「嗯……」
约翰认真地想了想,过了片刻抬手抹掉了自己脸上的涕泪混合物。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杜兰已经被膈应得不行了,忍着皱眉的欲望,拿出一条手帕给他仔细地擦了脸。杜兰的手几乎没什麽力道,对约翰来说,就像是羽毛轻轻扫过了发烫的脸颊。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张面孔了。可以说,在他目前为止的生命中,见的最多的便是这张脸。甚至于闭上眼睛,也能够描绘出杜兰的轮廓,并刻画上栩栩如生的神态。
可是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感到内心温暖又熟悉。
约翰突然想到了办法,奸奸地笑起来,慢慢凑了过去:「妈咪,其实想要证明这个很简单,不管我要做什麽,你都不可以生气,这样就说明你已经不介意之前的事了。」
歪理。
杜兰微微拢眉,却听约翰继续说道:「快闭上眼睛~」
闭眼干什麽?杜兰不得其解地思忖,又像,反正他也搞不出什麽花样吧。於是答应了这个小小的要求,面无表情地敛起眸子了。
清清浅浅的呼吸吐在面庞上,散出少许的热量。虽然杜兰目及之处是无尽的黑暗,却可以听见小男孩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杜兰好耐心地等了很久,直到以为他不准备有所动静之时,才察觉到一个吻落了下来,在额头上柔淡地滑过,伴随着因紧张而升温的甜甜气息,属于小男孩独有的温情。
然後,没了?
这点程度还不至于让自己恼火,比起约翰干过的讨厌事儿,简直是芝麻绿豆都算不上的。杜兰刚要睁开眼睛,忽然发觉那孩子用手蒙住了自己的眸。
「妈咪,不要偷看。」
约翰的话凝转在他耳畔。
杜兰一怔,正值茫然之际,随即感到温柔的物体再次落在脸上。这回,那孩子覆住了他的唇,像在咀嚼果香味的布丁一样,慢慢地,小口地吞咽。
瞬间脑子空白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那孩子是在干什麽。杜兰猛地睁大了眼睛,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碰到了约翰的掌心上。但在他发怒或推开约翰之前,後者自发地跳开来,笑眯眯地看向他,全然没有邪念的可爱脸蛋,让人有种拳头打到棉花里的无力感。
所以说,这时候他应该装作什麽反应也没有,不计较这个……这个勉强说是亲昵的吻,才算是真的原谅约翰了吗?
再看约翰的神色,似乎确实是这麽认为的。
杜兰不知为何觉得他早有预谋。
「闹够了?」杜兰见他讪讪地往后退了一步,有点局促不安的态度,不禁无可奈何地皱眉,「你在哪儿学的?不知道只有男女恋人才可以这样做吗?嗯?」
「啊!是这样吗?」
那孩子一脸茫然的样子不似作假。
「不过,这也没关系吧。我很愿意跟妈咪作恋人的啊~」琥珀色的圆瞳弯了起来,没心没肺地笑着,根本看不出之前有过懊悔的迹象。
杜兰愈发肯定了这个小鬼是存心捉弄自己,本该觉得气愤,此时却生不出什麽情绪了。约翰看到他不怎麽高兴,又不怕死地凑了上去,软软地用试探性口吻说道:「我是开玩笑的啊,妈咪,你可别因为这个……」
「我有那样小气吗?」
「当然不!」约翰笑嘻嘻地回答,「你是世界上最好的――」
杜兰不等他说完整句话,伸手用力揪住了他的耳朵,只听响起一阵嗷嗷嗷的有意夸大的惨叫,连声拜托他放开手。杜兰动了动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笑,手下大力地捏紧,那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微笑,反倒像是恶魔觉醒前的征兆。
「你以为拍两句马屁就没事了?这几天去了什麽地方,过得如何,说来听听。」杜兰说,「千万别胡乱找几个名词糊弄我,你知道那麽做的後果。」
「呜――妈咪你先放手好不好,疼啊――」
「先说再放。」
闻言约翰欲哭无泪,别看杜兰对他连说话都懒得加重语气,没想到动起手来一丁点不留情。从小到大都没怎麽被体罚过的,这次真是彻底栽了!
「我、我交代就是啦。我这几天都跟杰夫在一块。嗯,他家的房子跟我们差不多大,就是看起来新一点,还有座种满玫瑰花的庭院,院子里有个小水池。可惜这些都是我听他说的,我都没来得及去他家玩呢。」
「杰夫是谁?」这个陌生的人名令他蹙起了眉头。
「就是杰夫。」
「我是问……」杜兰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强自镇定下来,语气轻松,「你什麽时候认识他的?他是个小孩或是大人?」
「呃…当然是……跟我差不多大了。」约翰说,「因为他说我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姓氏,却没有任何反应的人,所以他就决定跟我交朋友了。」讲到这里,他有点惴惴不安地抬眼,「不过。杰夫跟妈咪是不能比的。」
「姓氏?」
「他说他叫,天啊,那个名字太长了,中间掺杂的多半是他家长辈的名字。比如阿雷纳斯啦、菲什麽啦,我记得开头的是杰夫两个字,最後面的是布朗特!」
杜兰感到一阵阵的目眩,可怕的头晕症状,不得不如同溺水者般的大口喘气起来。许多杂事堆积到面前,看似没有关联,实则形成了蜘蛛网似的密切联系。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面色苍白,几乎像个刚死不久的人那样。
「妈咪,你怎麽了?」约翰焦急地问道,「你的脸色好难看,是我又惹得你不高兴了吗?对不起,妈咪,对不起。」
杜兰用手支住了头,不知道想些什麽,双眼空茫地看向门边。
死寂到仿佛吞口水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他也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生活在类似于自暴自弃的状态中,而这个状态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呢?说不出来,连他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离开这个城市时心如死灰。
那段时间觉得虽然活着没多大意义,但既然答应了哥哥那样,就要确实地做到才可以。
不能再次搅进那潭浑水中。
不能!
杜兰伸手环住了约翰的背,隔着衣物感受到这具躯体所带来的暖意。那头绒绒的红头发擦过他的下巴,圆溜溜的眼珠子里充斥自己的倒影。尽管难以相信,杜兰却得承认,他渐渐喜欢上了跟这孩子在一块的时候,约翰的活泼、机灵、积极向上的性格,唤醒了他对童年剩余不多的美好的印象,总算让他的心灵有所慰藉了。
「反正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约翰,你还想在伯尼坦干什麽吗?」
「没有,我知道大哥不在这里。也许他根本不在这个国家。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你只是为了不叫我胡思乱想,才那麽说的吧。」
「那我们就回去吧。」
「好。」
杜兰漾起轻浅的笑意,刚想拉着小男孩的手同时站起身来,就听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出现在门外的人是托利,面上本来高高兴兴的,当看到约翰的时候,顿时瞪圆了眼眶失声喊道:「啊!你这死小鬼要回回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