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抬足,身姿灵动如鹤舞,宽大的衫袖卷起猎猎风声,刮得搭在架子上的衣衫都摆动起来。
房门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被人推开一丝,任凝半倚在门上,眼中含着骄傲的光彩,静静在廊中看他练功。
☆、上天宫
转天启程后,任卿就见识到了那片据说充满了妖兽的湖泊。隔着窗子看过去,湖面上飞满了雪白紫吻的鸶鹭,还有些火红色的鹰隼在其中穿行,水面上则蒸腾着灰白的雾气,有如仙境一般。
湖边是千里平原,方圆数十里内都没什么人烟,地上草丛比人还高,隐伏着许多毛色鲜亮的野兽。从雍城出来有几条小路延伸到湖边,有褐衣短裤、肩扛钢叉的猎手没入草丛中捕猎,也有一些胡服骑马的武人直接往湖边奔去。
任凝也倚在窗边,右手倒执着白玉柄麈尾,以其尾端指点窗外:“那片湖上飘荡的雾气就是蚩蛇的喷出的毒气,经年累月形成的瘴气,普通人吸上一口就会致命。所以在雒湖里生活的水鸟都带着毒性,特别是那些紫吻鹭,它们就以蚩蛇为食,爪牙毒性比蛇还要厉。而火麻鹰速度奇快,数量又多,其中雌鹰更会吞吐毒火。我们车队昨日歇在雍城,就是为防夜里宿错了地方,叫这些妖兽缠上。”
的确可怕。任卿望向湖里的时候,竟感觉到远隔着数十里面的一只火麻鹰感觉到了他的视线,锐利的鹰眼直盯着他,眼中一片血红光彩。
那只鹰长啸一声,扬起双翼向他们车队追来。这动静又惊起了几只火麻鹰,跟在它身后,化作几团火块撞向车队。
“它们难道敢追上来吃人吗?”任卿细嫩的手指按在窗上,有些担心湖上那些妖鸟都被惊动。尽管他们出门带的护卫不少,自己也算是个武人了,可父亲手无缚鸡之力,万一不小心受害可怎么办?
他警惕地伸出手挡在父亲身前,细瘦的手臂,看得任凝心中无比温暖,伸手把他按到位子上,自己潇洒地站起身来:“不必担心,这些鸟是破不了车队防卫的,之所以绕路也不过是为了省些时间,你只管看着就好。”
门边侍女会意地打开了车门,寒风顿时长驱之入,吹得众人衣袂翻飞。任凝大袖在风中飞舞,遮住了任卿的视线,人却已一步跨到了车门外,借着最后那一步跳到了空中。
“父亲!”
任卿震惊地扑到门口,却被那名侍女扯住,只能看着他文弱的父亲……在空中飞起来了!
任凝借力弹起来之后便直扑向那几头冲来的火麻鹰。已经冲到车辕上的护卫们全都停了手,落回车上看着他们的城主挥手打散一团火焰,利落潇洒地转了个身,恰恰踏在了一头红云般的鹰身上。
他右手轻挥白玉麈尾,叶尖般的麈尾头上蒙了一层淡淡光芒,轻斩在另一头冲上来的火麻鹰上,然后脚尖轻点,借着鹰身反冲力纵入空中避过一团火焰,侧身挥动麈尾。
一道清光从其上飞出,连断两只鹰首才在空中消散。这一剑收回之后,他竟还能在空中轻身纵跃,轻松自如地漫步回车上,而之前被他踏过的火麻鹰就保持着双臂张开的模样坠了下去。
短短几个呼吸间,任凝便结束了这场杀戮,身上仍旧不染半分尘埃。
这一战简直可以用惊艳形容,完全打破了任卿对武夫的印象。可这世界的可怕程度,也打破了他对自己未来的信心。他努力收拢着眼睛和嘴张开的弧度,才能把自己脸上的表情从“惊悚”收敛到正常的“惊羡”,起身赞道:“父亲方才真如神仙中人。”
任凝笑道:“这又算得了什么。你年纪还小,待修为高些、见识几次战斗就会知道,这种妖禽诛来只如反掌尔。”
或许是他这一战吓到了那些火麻鹰,之后就再没有水鸟缠上他们,平平顺顺飞离了湖边。后面的路程就顺利了许多,绕湖而行虽然多花费了些时间,但能在半空欣赏山川胜景也是种享受。
越接近长安,任卿越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从他十四岁入京,到三十八岁城破身死,这二十多年都住在京中,对这里比对家乡还要熟悉。
这里是他一展抱负的地方,也是他受邑城公主羞辱、名声扫地的地方,更是他饮下毒酒,以身殉国的地方。而现在的他已经重生,长安也成了浮在空中的仙城,人与城皆是面目全非,他还能回到朝中,如他前世所想那样匡扶皇室、维护正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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狁狻车飞行的路线从平直变成了倾斜向上,因为仙都玉京筑在天上,狁狻总不能直飞向上,从长安外十余里就开始斜飞入天。远远的似乎还能看到下方繁盛如昔的长安旧城,其中却没有了纵横数十里的辉宏皇宫殿宇,布局也没有作为都城时那样对称完美。
而九天之上的玉京却和下界的景色完全不同。
这座城是以万年前落于扶桑的一块陨石中取出的浮空石制成。每块浮空石砖能承受六十斤重量而浮在空中,这座都城的城基,包括其上所有的宫室建筑都是浮空石砌成。城中筑出沟渠、池塘,规划好森林和花园,引种了下界各城的珍奇树木,并在花园中饲养妖兽,取其内丹滋养池水和花木,使得所有园景都笼着淡淡的灵光。
城中的房舍因都是浮空石制成,比下界殿阁少了些婉转秀致之处,却更加堂皇庄严,漆色艳丽浮华。石柱与墙壁雕满了精美的壁画,檐角柱头塑着彩绘蹲兽,不承重的地方则用镂空石砖透出明明暗暗的光彩。配上园中四时不谢的灵花,道边青青垂柳,景致层层递进,不让人眼有落空的地方。
因为浮空石数量有限,承载不了更多负重,所以这座城中只住着仙朝皇族和数千宫女内侍。中枢重臣则住在下方的长安城,每日乘仙禽上下朝。只是为了宣扬仙朝实力,震慑四方城主,太祖白衍特地在仙城东部辟出一座迎宾园,供来朝的各地牧守居住。
仅仅是这片臣下住的地方,就已经足够让任卿神思飘摇、目不暇给了。任凝把他带下车来,摇着麈尾笑道:“传说玉京的景色堪比仙境,虽不知是真是假,却是比地上的城池更奢华宏壮。这几日为父要入宫朝贺圣寿,不能陪你,你尽可以在东城游玩,只是不要走得太远,以免误闯内城。”
任卿拱手应是,随着父亲进了为他们准备的客房。
迎宾园中丹楼如霞,层层叠叠地掩在盛开的桃李花云间,远看灿如堆锦。住进去之后,那些房间也是极宽阔精美,陈设着各种御供珍玩。浮空石的地砖上铺着厚可没至脚面的锦毯,房中设有熏笼,地下又通烟火取暖,尽管空中远比地面寒冷,呆在房里时却温暖如春。
任凝先要去吏部述职,几位身为辅官的堂叔自然也要陪他同去。任卿独自留在迎客园中,白天看书和炼习锻体法,天色晚些就会到园中散心――园中白天有不少女眷游玩,他仍旧把自己当成前世那个未曾成婚的成年男子,极看重男女大防,只有在女眷都回去之后才肯出门踏青。
不过月下游园也别有一番趣味。花木上的灵气在月光下更为清晰,像是给树丛上披了一层轻纱。淡淡花香融入月色,红色楼宇在夜色下深沉厚重,比之白天的艳丽宏壮又多了几分静谧之美。
任卿提灯照着花树,曼声吟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两名陪他出行的护卫高声笑了起来:“郎君已入武道,还有什么生年不满百?哪怕是武士的寿数也不只百年,郎君将来肯定能突破到宗师,起码四百年是跑不了的!”
他有点文人忧思不行吗?现在天下又不太平,就不许他代百姓发一句“逝日长兮生年浅,忧患众兮欢乐鲜”的哀叹吗?
所以他讨厌武人,这种时候净会破坏气氛!
任卿的诗也吟不下去了,安安静静地顺着小径往园门走去,打算迎候任凝他们回来。然而走到一处花圃外,空中忽然涌动起淡淡腥气,破风之声从头顶传来,一个身着窄袖胡服,满身血污的孩童重重地从头顶摔了下来。
一名护卫护住任卿,另一名伸手揪住那孩子的腰带,把他拎过来看了一眼,立刻脸色大变:“他左腿已断,右肩骨中了一记裂骨手,像是被人从那边扔到这里的。不知什么人会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毒手,小郎君你看……”
话未说完,一道利风便从黑暗中悄悄发出,却被那名护卫发现,手疾眼快地抽出剑磕了出去。清脆的金石交击声在夜空中响起,两名黑衣人沉默地从花圃中跃出,瞄着那个小孩挥剑。
任卿眼前一花,他的护卫就冲上去和刺客战成了一团,刀兵之声在夜里清脆地响起,带着慑人的血腥杀意。他冲过去护住了那孩子,毫不畏惧地直视刺客,厉声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在京师重地擅杀良家子,是置国家法度于何地!”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又带着孩童特有的尖利,远远地在夜空中响彻。远处渐渐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声、呼喝声,还有几点灯光自园门处飘来,看样子是惊动了守园的御林军。
那两个刺客依旧默不作声,动作却狠戾了不少,拼着自己当胸中剑,硬是从任家护卫手下挣扎出来,鬼魅一般跃到任卿面前,提剑刺向被他半抱在怀里的胡服少年。
剑上犹带着血腥气,寒光闪闪,让他想起了从前没入他胸口的那柄匕首。他从前不曾屈服于匕首和毒酒之下,难道现在就能被一个刺客吓倒,让他们在自己眼前杀害这么幼小的孩童吗?
电光石火之间,他的身体已经先于理智行动,惯于握笔的右手抬到空中,握住了那柄寒剑的剑刃。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滴落到怀中幼童的脸上,任卿右手伸得笔直,硬是挡住了这即将刺入他心口的一击。
他手中的剑刃一转,像是剜下了几块肉来,可他握得越来越紧,让那刺客无法抽出,只好弃剑,改用掌拍向他们。然而掌风到了半空就失去了力量,他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那名刺客的动作的确忽然停住,然后软软倒在了他面前。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是那两名护卫终于杀了刺客,赶上来救了他。
任卿松了口气,颔首称谢:“两位辛苦了,我回去必报知父亲,请他奖赏你们。”
他正想把怀里的孩子交给护卫,放手之际,却借着星光和地上灯笼着起来的火光看清了那张被碎发遮住的脸庞。虽然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气质也天真纯良了不少,可那副堪称温柔妩媚容貌分明就是――
“邑城公主。”他喃喃低语,声音甚至有些轻颤。夜色中那张幼嫩的脸庞和记忆中忽然狰狞的面容重叠到了一起,让他的心中一片混乱。
只要没有这个人,他就不会被人逃婚抛下,荥阳任氏不会被他牵累了声誉,甚至徐绍庭造反也可能不会成功……他的手不知不觉落到了那白嫩的颈子上,指尖颤抖着伸进胡服翻领里。
就在此时,一个尖利响亮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响起:“住手!那是你念兹在兹求之不得不可侵犯的主?角?受!”
☆、圣母系统
这声音……这就是他临死前听到的那个,说不会放弃他,要跟他下辈子再见的鬼神的声音!
呵呵,白明月果然是天命垂青,不论何时都能逢凶化吉吗?可惜他任卿既不畏天也不认命,鬼神越是护着这个乱臣贼子,他就越要杀了此獠以正朝纲!
正当他动了杀机,手指狠狠收拢之刻,脑中又响起一道平板无波的声音:“恭喜您拯救了主角受白明月,获得系统奖励的隐藏金手指――圣母系统,第一级现已开启,所接触到的一切都不能主动造成伤害。”
圣母什么?他一个男子,和圣母怎么扯得上关系的。自打遇到这两个鬼神就没有过好事,还说什么“所接触到的一切都不能主动造成伤害”,他们能真的给自己一个不受人伤害的法宝?
能的话他现在就不用死了!任卿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全身力道都贯注到手指上,注意力从未有过的集中,不知不觉竟有股热流从他小腹丹田所在涌了出来,顺着胳膊流注到指尖。
他莫名地有种感觉,那股力量若是爆发出来,将是他平生从未试过的强大。
不过为什么手指动不了了……任卿面无表情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一次不行再一次,实在不行试试用胳膊,再不行上脚踢呢?
可不论他怎么试,所有想动的部位都动弹不了,沾到白明月身上的部分却只能用最轻柔的力道,似爱抚一样温柔的碰触。白明月倒是被他摸得很舒服,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眼在月光下亮得}人,嘴角微含笑意,抬手抚向任卿的脸庞,将他眉眼间溅上的一点血迹轻轻抚开,晕成桃花般艳丽的薄红。
“我记住你了。”白明月的声音轻柔婉转,有如梦幻,目中霎时绽开比月色还要明亮的光彩,然后忍痛起身,奔向了来勘查现场的御林军。
任卿仍旧维持着之前的动作一动不动,连眼神也没丢过去一个。实际上,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听心灵指挥,不然早就失去理智把他掐死了,哪还等得到有人过来。
“死心吧!你已经开启了圣母光环,伤害不了自己接触到的人物,再试也没用。”引导者烦恼地叹了一声:“上次重生的顶多就是要把自己弄死,这个居然想弄死主受,更要命啊!”
任卿更想弄死的是这个引导者,可惜对方不是鬼便是妖神,非人力所能斩杀,只好等回去之后再求父母,找龙虎山张天师来除祟了。
引导者似乎总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满地哼了一声:“我们不是鬼,是来自更高位面层次的引导者。再说给你的这个圣母系统可是原本只有主角才能装备的,你以为它仅仅只能让你成为世间最伟大最宽容的圣母吗?当然不是!系统出品的金手指一向都是买一赠一甚到买一赠二的,圣母值刷满之后,你还可以开启脑残光环,所有见到你的人都必须成为脑残,听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任卿冷笑:“我又不是女子,你弄了这么个东西,硬说我将来要当太后,还敢大言不惭地说那是好东西,说自己不是魍魉妖鬼吗!”
“谁说你要当太后了?谁说这系统不是好东西?圣母就是胸怀天下,受尽委屈却宽容别人,道德品质高超的人,哪是你说的那意思了。要不是白明月走的是妖孽路线,这个圣母系统本来应该给他的!”
引导者的声音委屈得不得了,口口声声解释着自己的好意,任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护卫带回房的,耳中只回荡着他叽叽呱呱的恼人声音。他眼前靠下的地方多了一排有形无质的小字,左边写着他的名字,右边写着:
圣母等级:一
圣母品质:不可伤害身体接触到的人或物
现有圣母点数:三十(意图杀害主角,已扣除二十点)
升级需要点数:一百
最下方还有一片灰色的“脑残光环”。
引导者委屈之中还透着点骄傲:“白明月可是这个世界气运所钟,要不是我给你装上了圣母光环,阻止你杀他,你当场就要被气运反噬,不知道又得怎么死了。只要你多做好事,多承受别人的冤枉和伤害,圣母值就能快速上升,到时候开了脑残光环,徐绍庭和白明月也可能受影响不杀你了呢!”
原来圣母的意思不是指圣上的生母吗?那他还真是错怪了这个引导者。
可任卿没有半分愧疚感,依旧冷冰冰地问道:“按着你说的这个圣母的意思,我以后对敌人就要百般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然后等到和同僚或是天子在一起时,因为我之前受仇人伤害多了,开了什么脑残光环,又会让他们变成什么都不懂的痴儿……你倒敢说这是好东西?”
引导者差点吐出血来,苦情地咆啸起来:“你倒着用不就得了吗?其实扶起摔倒的老太太也是可以涨圣母值的,或者给小草培个土浇个水什么的,圣母的光环是要普照世间万物的,你有点想象力不行吗?”
还以为古代人好哄,他喵的比现代人还要麻烦,这身血都快要不够吐的了!引导者憋屈地切断了联系,留下更加憋屈却没法说的任卿独自躺在房里,回想着这一晚上遇到的事。
圣母光环也不碍什么,反正只是不能伤害亲手碰到的东西,只消不用手碰,拿匕首刀剑应当就能杀人。再说他饱读圣贤书,杀人用笔就足够了,何须一定要用刀?
只是竟然亲手救了害死自己的仇人,这才是最叫人难受的。
他右手伤口深可见骨,两名侍女小心翼翼地替他处理伤口,时不时地盯着他的脸色,生怕弄疼了他。任卿一直在和引导者对话,后来又忙着后悔出手救人,根本没注意到手伤,治疗途中连眼也不曾眨一下,倒是颇有几分宗师风范。
过不多久,任凝便从宴会上匆匆赶了回来,博袖衫上的衣带都有些凌乱,进门便直奔到任卿床前,满怀愠怒地直盯着他裹成粽子样的右手。
任卿连忙起身行礼,转眼一看两位堂叔任窈腿尉灰捕几着回来看他,便也上去一人作了一揖,惭愧地说道:“怪我行事不够谨慎,累得父亲和叔父担心了。还要多谢父亲为我留下护卫,方才都是亏得他们,我才能脱身。”
他是真心后悔救了白明月,还被扣上了个圣母系统,脸色难看得吓人。父亲和叔叔们却以为他是受伤太重,疼得脸色发青,连忙和颜悦色地劝他不要多想,养伤要紧。
任凝看过伤口后倒是缓了脸色,从袖中拿出一枚小小的玉瓶递到他手中:“这是仙帝赐下的御药灵髓生肌丸,你晚上吃一粒,到明日伤就好了。今晚的事涉及宫闱之私,不要和别人说起,仙帝明日或许要召你觐见,早些睡吧。”
那伤药十分管用,服下之后疼痛立刻缓解了不少。只是任卿这副身体毕竟还在幼年,受伤之后精神不济,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连父叔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皇室仙药的确有灵效,转天起来后,他的手就像没受过伤般轻松,拆下裹伤布,只能看到一片鲜红的印子,翻卷的伤口已完全长在了一起。试着握了握手,触到伤口也不觉着疼痛,而且关节运转十分灵活。
他前世从没听说过邑城公主遇刺,昨晚来不及,早上裹好伤后便问侍女打听:“你们可听说了我救下的那个孩子的消息?”
侍女没听说什么,他眼前蒙着的那个圣母系统却忽然闪了一下,圣母值那一栏忽然变成了三十一点,同时一个平淡得不像人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主动关心主角受,使用者圣母值增加一点。”
任卿:“……”
他根本不关心白明月,也不想变成圣母,他就是想知道白明月是死了还是残了而已。
虽然没从侍女那儿得来消息,外头倒还有别人来替他送消息。起来后休息了一会儿,迎宾园内便来了一群内侍宣旨,说是仙帝召他到宫内赴宴。
宣旨的小黄门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一路上拼命夸奖任卿少年英才、前途无量,还称仙帝早就知道他天资过人,堪为国家栋梁,今日赐宴怕是要赐他个出身,让他以后有机会别忘了拂照自己。
任卿原就为这事后悔不已,还强笑着敷衍了一路。好容易进了紫宸殿,小黄门不敢再说话,他才出了口气,行大礼参见了皇帝,然后侧身见过坐在阶下的任凝兄弟。
他行止有度,礼仪优美准确得连许多在礼部演过礼的外省官员都比不上。庄帝本就是平易近人的性子,见此更是满面笑容,夸奖他有乃父之风。
任凝代儿子推托了几句,庄帝却不以为意地说道:“爱卿过谦了。朕看你这儿子器量过人,小小年纪便有舍身救人的胆识,将来前程只在你之上,不在你之下。”
城主已经是九州官员最高的位置,再往上不是入玉京为枢臣,就只能封侯裂土了。任卿有些惊喜和期待,垂眸等着庄帝的敕封,结果却得来了一句:“昨日任卿所救的是朕的掌珠明月,朕看这两个孩子年貌相当,根骨和武道修为也相匹配,想要你这儿子给朕做东床快婿,卿意下如何?”
胡闹!庄帝怎么能赐婚给他!驸马不是该在朝中和世家子弟里筛选三次,直到公主及笄才选的吗?
难道他命中注定,避不开娶白明月这一关了?
☆、人怕出名
如今的武道世家都习惯联姻,以此获得更好的武道血脉。仙朝太祖白衍是以武入道的第一人,这些拥有仙帝血脉的公主们自然不愁嫁。若是仙帝伸手找任家要女儿,任凝或许会考虑一下仙帝的寿元,舍不得白白赔上个嫡女;但是要嫁一个五岁入道、武学天资奇高的公主给他儿子,他自然什么意见也不会有。
庄帝下旨,父亲欣然接受,任卿见这事快要推不出去了,只得自己站了起来,在殿中和乐气氛中浇了一盆冰水:“臣不敢欺瞒陛下,臣昨日于园中救的并非公主,而是一名男童。”
虽然早了点,但现下真是揭破白明月身份最好的时机。无论庄帝以后怎么安排这个庶长子,只要不让他和自己、和荥阳任氏扯上关系就好。
庄帝不以为忤,反而呵呵笑着,对任凝称赞了起来:“这孩子真是诚实,这样天大的好事落到头上,还知道不敢轻易贪功。”笑过又转向任卿,慈爱地说:“你昨晚救的便是朕的女儿,她不过是小孩子心气,换了男装而已。”
他不是女扮男装,而是男扮女装!任卿实在想告诉庄帝真相,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
难道说是白明月上辈子告诉他的?这也太荒诞了,别人必定不信,就是信了也要找道士把他这个重生之人当妖孽收了。可是……难道说他摸到了公主胯间之物……
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他正拼命想着有什么证据可用,屏风后忽然转过来一个穿着大红宫装的少女,手中执着缂丝便面遮住下半张脸,仅露出一双明亮得惊人的凤眼,目光定定落在任卿脸上。
任凝兄弟立刻起身,顺便把紧盯着那张脸无法动弹的任卿也拉起来给公主见礼。
这一揖根本没落下,就被身边的宫女扶住,前世有仇今生相冲的白明月走过来向他施了一礼,娇声软语地道了谢。任卿无奈地客套了一句,耳中立刻又响起刻板平淡的声音:“得到主角受的感谢,圣母值增加两点。”
就不能换个词吗?听着圣母就想到圣母皇太后,哪个男子受得了啊!
庄帝对这个女儿十分爱重,温和地笑着,招呼他到自己身边来:“明月昨晚受委屈了,朕已经着廷尉去查那些刺客的来历,不日就能有结果。不过你这么急着过来,是来催父皇为你报仇的,还是来见任家小郎的?”他调侃了女儿一句,伸手把白明月抱到膝上,指着任卿问:“既然任郎救了你,父皇把你嫁与他可好?”
白明月一双既狠又媚的凤眼缓缓转动,眼波中透出几分喜色,看着任卿低低答了一声:“父皇说什么便是什么,儿皆无异议。”
他没有,任卿可有。虽然指证不了这个公主是男的,但婚事也绝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下来!
任卿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拱手答道:“我救人只是激于一时义愤,不愿意让仙朝百姓无故被害,并不是为了公主的身份。若是我昨日救人,而今日便要公主以身相许作报答,岂不成了挟恩图报的小人?何况我还在年幼,又是武人,若中途有什么不妥,岂不是误了公主终身?请陛下三思。”
他急得差点要诅咒自己早夭了,庄帝却还是笑咪咪地像尊大佛一样坐在上位夸他“忠直诚实,堪为皇女良配”,直接就想把他养在宫里当女婿了。不过到底考虑到任卿有“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可能,给这份婚约定了个限制条件:“阿卿与明月都已经入了武道,寿元以后必会长久,倒也不必急着成婚。元精失得太早对他们武道修行不利,所以朕愿与你家约定,等他们两人都成了武师,朕便为他们赐婚可好?”
只要不立刻赐婚就好。任卿暗地舒了口气,跟着父亲和叔父们谢恩。
任凝兄弟看他的眼光充满慈爱和自豪,庄帝也是同样欣喜。满宫上下大概只有他一人不高兴,宫宴回来后,庄帝和皇后、赵昭仪宫中都有赏赐下来,连送礼的宫人都个个面带喜气,恭喜他小小年纪就得了皇帝垂青。
同住在迎客园中的各城城主也纷纷上门,恭喜任家生了个将来能娶公主的好儿子。白明月不仅出身高贵,天资亦是绝佳,还能带着仙帝白衍传下的正统锻体法下嫁,哪怕庄帝死后羊皇后掌了权,能娶到这位公主也是合算的。
任家的孩子怎么这么幸运,随便逛个花园就能救了公主呢?再回头看看自己年纪差不多却远远不如人家懂得讨女孩欢心的儿子、孙子,众城主的脸上难免挂了颜色,无形中给任卿招来不少仇恨。
但除了嫉妒和仇恨之外,也还是有人对他抱着更正面的赞赏态度的。
过了没两天,庄帝的新宠王贵人和她父亲彬城城主王烨被查证出是刺杀公主的主谋。行刺公主依律当处族诛,来朝见的王氏众人都下了诏狱,廷尉左监曹诚领旨去王家缉拿剩下的王氏族人。众人的关注焦点转到了彬城,也就不再像之前那么关心任卿英雄救美之举了。
而这天晚上,任卿在父亲房中见到了一名神情疏朗的儒衫男子。
那人外表虽然不及他父亲清逸俊雅,身上书卷气息却更浓,举手头足无不合乎礼仪,动作潇洒从容,有种“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恰到好处。
竟是大儒郑卫!他前世不是清高得不肯受朝廷征辟,一直窝在山野教书,直到十几年后才入帝京吗?
任卿愣了一下才过去行礼:“任卿见过郑先生。”
郑卫手中正摇动的麈尾停在胸口,目中带上了几分惊讶之色:“你认得我?”
怎么能不认得?
当初他主编《六经集注》时,郑卫正是他召集来的大儒之一,主要负责注《论语》。后来他还把郑卫的注释按自己的思想改了不少,被这位大儒评为“才思独蕴,析理精微”,两人相处得可是十分融洽。
任卿这才想起自己现在不该认得他,便随意找了个借口:“晚生曾听人说过先生的风采,今日得见名士,又怎会认不出来?”
郑卫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笑容,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感。他侧倚在凭几上,等任卿坐下后便问:“你那天在宫中奏对,说自己不愿意挟恩图报而娶公主,这可是你自己想到的?”
任卿答道:“正是,君子之行应当符合礼义,我救公主是为了不悖逆本心,不是图什么回报。公主与我的婚事并未定下,还望先生替我解释几句,以免耽误了公主未来的姻缘。”
他现在见人就要解释和公主没有婚约,惟恐别人误会得太深,等白明月逃婚或是男子身份曝光时,再牵累他们任家一起丢脸。只是别人总不信他的真心,连任凝等人都被表面的好处蒙弊,不舍得断了这要命的婚约。
或许是他的态度太过真诚,郑卫倒是相信了他是真不想娶公主,绝非出于虚伪的客套。
他身上的气息更是温煦,扭过头对任凝说道:“令郎器量宏大、性情忠直,且又不受官爵美色诱惑,真是难得。而且能以锻骨期的修为硬接下刺客致命一击,武道修为也足够扎实。我实在喜欢这孩子,所以今天才厚着脸皮不请自来,想要令郎给我做个弟子。”
武道修为够扎实和做他的弟子有什么关系,他不是隐逸大儒,专研论语吗?
何况要读书也不必跟着他读。郑卫学问虽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