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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倔,激不得,非要摸索出个方法才行。但是他自己琢磨了几天没头绪,脾气越来越差。
    外公见竹王是个甩手不管的,少不得帮着想办法:“三儿,镇定点,你现在情绪波动太激烈,先想办法平缓下来。人在产生情感时呼吸的节奏就会改变,从而影响整个人,这不利于修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冷静下来。心静了,才能感受周围的自然,才可以让外在元素与你的气息融合。”
    外公说得简单直白得多,星骓跟着试,好像有那么点成效。
    接下来的一个月陆陆续续有人实体化,因为实体化之后身体会从无感觉的灵体渐渐转化到接近活人,所以会感到寒冷、饥饿、疲惫。冰原没有食物,也没有饮用水,更缺乏遮风避雨的地方,所以竹王把乾坤袋交给最先成人的黑朝风和白凤,让他们带着第一批人去修建房屋和基础设施,开垦荒地,建立家园。
    走的这些人里面,包括哑巴!
    星骓一直以为,听说他要修仙以后,哑巴一定会焦躁不安,千方百计想方设法阻止他。没想到男人除了第一天过来看过两眼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心烦意乱到出现气旋,你还想不想成仙。”竹王作为贴身指导老师,理所当然要留下来守着不成器的徒弟。少了跟黑朝风培养感情的时间,一肚子怨气没处发,又看见星骓不专心,顿时无名火起,猛地抬脚踹去:“就算不是为了成仙得道,也想想你的孩子,他们可还在这聚魂袋里呆着。你一天不能实体化,我就一天不放小家伙出来,虽然关在里面对灵体没有伤害,但你为人父母,就不知道想念?”
    “为了返老还童连自己孙儿心脏都吃的老妖怪有什么资格教训人,滚开,你搞得我更烦了。”他目前处在半实体阶段,就差临门一脚,但周身感觉已恢复得差不多,与活人无异。被狠狠踹了这么一脚,后腰痛得要命,口气也不耐烦起来。
    “我说你死一次而已,怎么连设定都改了,以前多温柔的医生现在跟骂街的悍妇一样。”竹王根本没料到曾经温润如玉的男人会有那么多无法处理的负面情绪,每当星骓修炼时,这些不愉快就会集结成黑雾,如果没有人在旁边驱散,定会走火入魔:“好了好了,为师这就滚得远远的。你平心静气,调节呼吸,欲速则不达,慢慢来,咱们不着急。”
    竹王说他要滚,其实也就退到七八米开外而已,一直注意星骓的动向,就怕他行差踏错,悔恨终生。
    又过了一个多月,星骓还在瓶颈,村子倒是建得差不多了,地也开了不少,生活很稳定。
    竹王见他这些日子吃苦赖劳,从未懈怠,已经能做到严以律己,一心一意,不必在与世隔绝的冰原也可以专心修炼。又思量着该帮孩子们实体化,与父母亲人团聚,于是暂时终止练习,两人一起离开寂寥的冰雪世界。
    从冰原往西南方向走,气温逐渐升高,白色渐渐退去,植物从土壤中争先恐后地冒头。一开始只是星星点点的绿,到后来就是成片成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其间鸟兽各异,潺潺的流水从林中蜿蜒而过,两岸都是姹紫嫣红的怒放的花,确实是祥和宁静的好地方。新的落脚点就建在群山环绕的谷底,四季温暖如春。
    再往前走,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头上刻着新福村三个字。竹王说这个俗气的名字是外公起的,据说是新生有福的意思,倒是符合一群死而复生,追求长生不老的人的心愿。
    “怎么样,村子建得还不错吧。我一见到这种复合板彩钢活动房就觉得是好东西,买了这么多,果然没错。”原以为会到个难民营一般的地方,没想到修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新福村依山傍水聚族而居,身后是巍峨的大山,房屋一栋挨着一栋,形成马蹄形的包围圈,中间是宽阔的广场,用于举办公共活动。这种村落,和农村那些村子没有太大区别,规模不小,可惜的是为了节约时间和资源,没有盖农村住惯了个瓦房,而是使用是从地球带来的集装箱一样的活动板房。这些蓝白色的二层简易建筑多用于灾后重建前的安置工作,或者工地施工时给工人做临时居住的宿舍。
    这儿玩意要当做家,住宿条件当然不好,虽然防火防潮,但冬冷夏闷热,是适度不够。不过对他们这种急需大量房屋安家的迁徙者来说,砍伐木头造窑烧砖实在太浪费时间,不如这个方便。再者,瓦房也好,吊脚楼也罢,都可以先安顿下来再慢慢想办法,不着急。
    “我住哪?”星骓转了一圈,发现大家都很享受目前的新生活,虽然没了电视电脑这些消遣的东西,可是谁都没有抱怨。所有人都是白天劳作,晚上聚集到广场聊天消遣,载歌载舞。少了现代社会特有的冷漠,多了与人相处的乐趣,这让星骓越发渴望早日融入集体。
    “这种活动房是中号的,4平米一间,能住两个人。”前来迎接的外公见了孙儿自然是高兴得很,连忙介绍:“村子里现在是这么安排,夫妻、兄弟姐妹或者好朋友,说好了的,想住一起得提前来登个记就行,其他人由我们做主分配。锦年做事仔细又有领导能力,现在村里的事情都归他管。”
    啧,好好的一个商业奇才不去称霸华尔街,落到这穷乡僻壤当村官。星骓还在想见了他要不要吐槽几句,可是看到他和阿幼十指相扣形影不离的样子,又生出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心情。
    哑巴呢,他好想问,可是不好开口。
    “因为活动房的规格统一,都是一组两层共10间房,为了方便规划,我们给这些房子编上号。1号楼除了维持村里人的健康的公共设施――药房和治疗室之外,剩下的房间住咱们家的人。外孙媳妇暂时和白凤住一间,7号房,就是上楼梯的第二间。”说了半天也没说到自己,而且让星骓感到很气愤的是,哑巴居然丢下他去跟白凤住。
    他的表情有点愤怒,又不知想起什么往事而渐渐恍惚起来,最后变成受伤的犹豫。这些变化外公当然看在眼里,只好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三儿,你现在还要修行,虽然可以在村里生活,但是竹王的意思是你们大部分时间还是得呆在深山里避世而居。因为你不常在,所以外公才会安排哑巴和白凤一间,他们父子中间的误会太多了,需要时间慢慢相处,才能把彼此心里的疙瘩融化。当然,这是没事先询问你,是外公做得不对,不过外孙媳妇他自己也同意了,我想你应该不会有意见。”
    既然别人都这么决定了,不管是出于自尊还是脸面,星骓都不允许自己再露出哪怕一点惋惜。
    他笑了笑,说:“外公做得对,孙儿还要修炼,这么安排既能节约房屋,又能促进关系和谐,是大好事啊。”
    “你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好恐怖,是让你修仙,没让你变面瘫吧。”抱着两床棉被走来的泽德从远处跑来,一古脑把寝具塞在星骓手里:“白凤说小十六那傻逼是汗脚其臭无比,他实在忍受不住,已经搬到别的屋子去了。小二十三刚做了换房登记,喏,全新的被子,晒得香喷喷的,自己铺去吧。”
    泽德比他们早进来,这家伙性子野又爱玩,漫山遍野撒欢去了,根本没为自己的死伤心多久。外公找到他时,他居然已经自行摸索出实体化的方法,而且活得很滋润,不得不说这家伙确实很聪明。不知是不是经历了死亡的关系,这小霸王的任性收敛许多,居然坦然接受下面那个位置,跟小林两个双宿双飞了。现在就住在哑巴隔壁,8号房。
    “嘲风,我要帮这些小家伙们实体化,你来和白风来帮我。”竹王还有正事,不想耽误时间。孩子是一个民族的希望和未来,他的聚魂袋里还有好多小花朵小树苗,最好早点把他们放出来:“关心则乱,星骓你就别来了,等着三天以后见你两个宝贝疙瘩吧。”
    师傅下令,星骓也不好过于执拗,而且他现在连入门都不算,当然也没有去帮忙的资格。虽然想念两个孩子,还是决定把一切交给竹王。
    之后,他抱着被子,一路去了所谓的新家。那是一间小得跟鸽子笼一样的简陋房间,一道门两扇窗,没什么摆设。为了节约空间,大家都没有床,效仿睡榻榻米的民族,夜里铺上棉被,白天再收进柜子里。
    星骓进了屋,只觉得整个空间都是哑巴的气息,这种倏然而疏离的感觉让他忽然有种没有来由的难过。他和哑巴纠缠得太久了,经历了那么多纠葛和误会,阴差阳错分开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相爱,最后破镜重圆,原以为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一切又都被死亡终结。说实话,见到大家幸福的样子,他心里对这个世界的排斥的确逐渐减少,但这并不代表可以原谅哑巴杀死自己和孩子……
    更何况,在他赌气修炼的这段时间,哑巴的冷漠让人伤心。他不来看他,不管不问,好像主动放弃了那份感情。想着想着,星骓的眼睛有点酸。窗外是劳作的人们,妇女们团座在广场上做手工,笑声一直从窗户缝里钻进来。他觉得新福村也许真的可以带来幸福,但岁月静好,他却不能与君到老了。
    第77章 长夜
    夜一点点深,窗外人声减少,最终归于宁静。偶尔几声狗吠,合着深夜的风徐徐钻进星骓耳朵里。
    他躺在地铺上,时光仿佛倒退了二十年。这样的夜晚,久久难以入眠,又是一个人,难免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的生活。
    那时候虽然贫困但很容易满足,常常喜悦,就算没有电视电脑,也有打发时间的娱乐。忙碌了一天,夜幕降临后男人们会聚在一起抽旱烟打扑克,赌点无伤大雅的东西。女人则带着针线活串门摆寨,三三两两围坐在炉火前,炒香脆的包谷花,烤自家种的洋芋,沾着辣椒吃的同时还得跟姐妹们唠家常。至于孩子,多半是早早就被赶上床睡觉了,不过谁也睡不着,一旦闻着炉火上传来的香味,定会爬起来讨几口吃的。
    以现代人的眼光追随过去,确实苦中作乐,奇妙的是从不觉得难熬。
    “笨死了,不是跟你说过马走日象飞田,卒子过河就不能回头了吗,怎么教了这么多次还老乱下,我说你今天晚上还想不想做了!”活动板房什么都好,就是墙板太薄,什么秘密都不能说,动静大点就外泄了。
    “想做想做,但是你规定要下棋赢了才能做,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我一个没文化的大老粗连规则都记不清,怎么可能下得过你。”没多久,小林委委屈屈地抗议。
    “笨蛋,没出息,吃货!”泽德又在发脾气了,不过没多久抱怨就成了含糊的呼吸……
    星骓辗转反侧,换什么姿势都不爽,心里烦躁得很,而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暴躁,因为整晚除了听风和狗叫就剩隔壁那对小冤家哼哼唧唧秀恩爱,实在刺耳!
    人心都是肉做的,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再冷淡的人也有需要温暖害怕寂寞的时候,就算星骓也不例外。他从酆朴宁身边逃开后,一度封锁对感情的渴望,狠狠断了再次拥有爱情的念想,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抚养孩子上,只想做个称职的父亲。可事与愿违,那个人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就这样一点一滴扎根,慢慢地缠得他挣扎不得,脱不了身……
    星骓脑子里装的事太多,只觉得心乱如麻,不得已又起来练了会心法,好半天才平复下来。而隔壁已经是首战告捷,第二回合开打了!
    等泽德消停,夜已经很深了,哑巴还没有回来。星骓今晚特地没有修炼,苦巴巴等了半宿,满腹心里话涌上喉头又硬生生咽下去,闷在胸口不上不下,可就算鼓起勇气想和盘托出,最该听他倾诉的人不在,又有什么意义?
    最后只好又气又怄的睡下。
    其实他刚回来不知道,由于储备粮有限,为维持上千人生计,村里的劳动力都要干活。男性通常负责开垦荒地,种植庄稼和果树这样的重活,女性则负责一日三餐,管理家禽牲畜,制作生活必需品等。哑巴管理的是网箱养鱼,在离村子比较远的下游水域,虽然用不着天天守着,但少不得两三天去看一次,来回一次很花时间。今天他天不亮就出门,一直忙到很晚才回来,路上又耽误了时间,这才久久不曾出现。
    不过他刚进村就有人说星骓回来了。
    哑巴心里咚咚几下,一颗心激动得像要跳出胸腔,连忙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走到门口,他没敢进屋,借着月光在窗户外看了一会。里面那人侧躺着,身子都藏在被褥里,只露出一点凌乱的头发,看样子是睡熟了。哑巴开始焦躁,他很想冲进去,牢牢抱住自己的爱人再也不撒手。可是在做了那么不可原谅的事之后,他竟然变得胆怯,连出现在对方面前的勇气都没有。所以他就这么看着,看了好久,默默下了楼梯。
    星骓其实没有睡熟,这些天的修炼让他养成时刻保持警惕的习惯,对气味和细微的响动十分敏锐。哑巴奔向楼梯口时,他就彻底醒了,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进来,最后那离去的脚步声几乎要把他的心脏撕碎。
    哑巴为什么怯懦,为何举步不前,在门口踌躇不决的原因他都是知道的。可要让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就那么原谅杀害自己和孩子的人,又不太可能……
    一夜煎熬,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连忙顶着两个黑眼圈去找竹王要孩子。
    昨天他难过了半宿又开始操心怎么跟豆豆解释这一切,又害怕苗苗年龄小不适应新环境会生病,反正担忧来恐惧去焦急万分,熬到早上一副油尽灯枯要死不活的样子去捶门。结果开门的是外公,怀里抱着苗苗,小家伙睡在花色可爱的襁褓里头,小脸红扑扑的,时不时咂嘴,不知道是不是梦见吃什么好东西了。
    这么多天没见心头肉,又当爹又当妈的这位鼻子一酸,眼眶也有点湿润,连忙把宝贝疙瘩夺过来搂得紧紧的:“豆豆呢?”
    “锦年喜欢小孩,带着那群熊孩子玩去了,你别瞎操心,这些娃娃比你想的喜欢这,适应能力可强了。另外多同认为现阶段没必要把这个世界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他们,说了也理解不了前因后果,我也是这个意思。过几天我会开办学堂系统授课,教他们各个方面的知识,假以时日,等孩子们情绪都稳定下来了,完全适应这里,再慢慢解释清楚。”外公没让他进屋,堵在门口把该说的都说完了。
    星骓不是不知趣的人,可是看见地铺里露了条胳膊出来的竹王,难免又想吐槽那手洁白得跟玉笋一样,又好奇长得这么娘炮的美男子是怎么当上一国之君的,用那张女性化的脸真的能威震四方吗?接着又冒出新的疑问,也不管合不合礼数,就这么脱口而出了:“我以后是叫他师父呢还是外婆啊?”
    “别瞎说,你外公我这么多年来都是至死不渝从一而终,心里只有泽德他爹和你外婆。”不知是不是返老还童的关系,眼前这家伙明明是长辈,可是威信全无,嘴里蹦出来的话总让人想吐槽。
    以前的外公说一不二,现在不但会脸红还开始扭捏了。
    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外公受了!
    “好了,孩子给我,你还要修炼,带着个奶娃娃多不方便。”外公房里有张婴儿床,看来苗苗以后得被隔代抚养了。不过这房间小,再加个豆豆应该就挤不下了,而且站在培养男孩子独立性的角度考虑,他不太希望儿子已经六岁还跟大人住在一间房,这样会生出过多的依赖感。
    也许看出他的担忧,黑嘲风接着说:“豆豆死活要跟红红睡一间,说是要和未来媳妇培养感情,锦年拿他被办法,已经安排了。”
    红红是个有些男孩子气,但是又特别有礼貌的女孩儿,住在隔壁街,是豆豆最好的玩伴。两人同龄,几乎从早到晚都腻在一起,确实好到可以用青梅竹马来形容,豆豆也总是说长大了要娶红红当老婆,虽然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语,不过双方家长都觉得能发展成那样自然是最好。
    看来有红红的地方,儿子就不会觉得闷,当然也不在乎被带到哪里去了。
    “师父,您打算让我今天干嘛啊,是观摩师父呢还是观摩师父呢还是观摩师父呢。”屋内竹王翻了个身,被子滑下,露出一片春意盎然。星骓靠在门框上,用看好戏的表情请示。
    “十天内自由活动,少来烦我。”竹王缩回被子,闷声闷气地喊:“死一次就打开吐槽新技能的徒弟我才不要,教点仙法还得先被你三寸毒舌洗刷一遍。”
    “我也觉得你最近变了很多,虽然嘴巴变锋利了,但也会跟人开玩笑,变得开朗了。”黑嘲风接过孩子,又补充道:“原先的你虽然平易近人,温和可亲,对病患认真负责,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似的。回头想想,你就是缺了点人味,现在才有血有肉。就是这样,三儿,人吃五谷活在俗世就会有脾气,不要把什么都憋在心里,憋不住的,想骂就用最脏的字骂出来,想哭的时候就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嚎啕大哭,但是该开心的时候,也要全心全意地感受那份愉悦。你就是想得太多,顾虑太多,进退都只留那么一步给自己,既怕犯错,又怕伤了别人,最后弄得自己骂也不能骂了,哭也不敢哭了,笑里还带着悲。你看看,现在大家都好着呢,可别再像以前那样了,外公心疼你。”
    “不是让我努力成仙吗,那些仙人都是没有七情六欲的,现在又嚷嚷着让我活得像个人,两相矛盾,你老糊涂了吧。”尽管知道修仙是为了逼他早点实体化的策略而已,可是修炼让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好状态,并不想停止。
    “老糊涂的外公不但逻辑混乱,眼神也不好了。”作势叹气,黑嘲风眯起眼睛朝远处看:“三儿,快帮外公瞧瞧,谁鬼鬼祟祟躲在那边啊,说不定是小偷你快把他打跑了。”
    鬼鬼祟祟?
    进入桃源乡的人员是锦年严格挑选的,全是自己人,哪会混进小偷。不过他还是朝外公的视线望去,顿时嘴角抽搐,宁愿什么都没看到。
    因为牛高马大的哑巴啊,努力地将半个身子藏在箩筐后面,眼巴巴朝这边偷看呢。
    第78章 此生唯一
    星骓的大脑在半秒内起了反应,冒出掩耳盗铃、掩目捕雀、自欺欺人等一系列略带贬义的成语,简直哭笑不得。
    见他没有厌恶或者要暴怒的迹象,外公二话不说关了房门,懒得再管。
    “你今天不去鱼塘干活?”已经从别人那打听到男人的工作范围,难得没有拔腿就走,而是主动开口搭话。哑巴没想到对方会跟自己讲话,受宠若惊般张大嘴,一副蠢相,又手忙脚乱找笔和本子。
    “别写了,带我去吃早饭吧,饿了。”公共食堂能省去许多麻烦,所以有两个小组专门负责一日三餐。当然了,想吃点什么特别的还是可以自己开火,不过星骓不想让自己显得太与众不同,那样不合群,也容易引来闲言碎语。即使竹王和外公都说他性格产生了变化,但本质还是原来那个善良温和的大夫,况且只要有人类的地方就会有社会,就需要顾虑种种,就不能脱离社会规则。
    “星大夫,来吃早餐啊,多吃点,味道很不错的。”除了锦年挑选的那一千名部下,外公还带了不少家乡的父老乡亲,熟人多,少不了跟大家问候一番。
    早餐是自助式的,两排长桌上摆满有各类包饺面点,稀饭小菜,还有牛奶豆浆等饮品,吃多少拿多少,吹完也不用收拾,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准浪费。星骓盛了碗黑米粥,又拿了三个咸鸭蛋,最后夹上一碟香辣脆去了角落。哑巴小心翼翼跟在后面,端着卤肉面,也在旁边坐了。
    这是顿没有对话的早餐,不过哑巴想说什么他都明白。
    比如男人略带责备地看着他,那眼神是在说:一大早就吃香辣脆,这么辣的东西你怎么受得了,待会胃又难受。自己是医生还不知道爱惜身体,鸭蛋胆固醇太高,吃一个就得了,另外两个绝对不许碰。还有稀饭,别再加糖了,甜甜咸咸辣辣的食物吃着不难过吗!
    要你管!
    星骓瞥了他一眼,面上没多少表情:“酆朴宁,只要进了桃源乡,不管有多严重的伤和病都能好,你的脸都恢复了,怎么还不能说话。要是以为这样能博取同情让我简简单单原谅你,那就错了。”
    哑巴听了这话,知道他怀疑自己在假装残疾,先是有些受伤,可把话音听全了又生出希望来。不会简简单单原谅,也就是说还是有原谅的可能嘛!
    嘿嘿,真是豁然开朗。
    他傻笑,吸溜吸溜吃着面条,哪还有当年那冷若冰霜貌似潘安一朵梨花压海棠的小少爷形象,完全是个能出劳力的肌肉男。当然,是长得很帅的那种。
    星骓吃得慢,就这么一边嚼着食物一边看他。没了遮盖半张脸的烧伤,酆朴宁原本英俊的脸显得格外的帅气,那么引人注目。尽管已经成年的他和记忆中的少年有了不少差别,但眉宇之间还是能看出当年的痕迹。这个人,曾经是冷落自己的丈夫,曾经是需要他的哑巴,当两张面孔重叠在一起后,对错在交锋,恨好像就不那么浓烈了。
    “其实这里挺好的,至少空气好,没有p25。”豆豆的气喘和过敏性咳嗽在污染严重的都市三天两头发作,就算到了农村有所缓解,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一辈子不回大城市。而且没人知道以后的世界会怎么样,是城市包围农村,让污染物扩散到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还是能齐心协力守护大自然,让美丽的地球不要凋零得那么快,以后的事说不准啊。对于不是那么勇敢的人来说,也许逃进这桃源乡,过着与世隔绝,长生不死的生活反而比较好。
    星骓的想法是在看见瘫痪的父亲重新站起来,以及痴呆的妹妹变得聪明后慢慢软化的!
    经过这些天,他觉得自己几乎要接受这里的一切了。
    美丽的河流与湖泊,长满植物的大山,让人胸怀也随之开阔的蓝色苍穹,还有为世界注入生命力的阳光雨露,以及清晨叫醒自己的鸟鸣,山间奔跑着的健康充满活力的生物,所有的一切都太壮观,太美了。自然总能带给人类惊心动魄的震撼感,让这些渺小的生物生出敬畏和喜悦,感叹活着真是既幸运又幸福。但他也会害怕,不敢揣测自己的孩子会怎么想。等他们长大了会不会开始埋怨,会不会怨恨,会不会抵触这个美丽的牢笼?
    也许十年以后儿子会问他: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他现在想不出答案,也许今后也回答不出来,只要一想到这些,原本愿意再次接纳哑巴的情绪就会瞬间跌落谷底,又开始抗拒。
    可能是看出他表情的变化,哑巴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没有了。但他鼓起勇气抓住爱人的手,连指尖都抓住,全部握在自己宽大的手掌里。男人的手很热,很厚实,也很有安全感。星骓没有挣扎,任凭他握着,感受那仿佛武林高手传输内功一样给予自己的炙热温度。
    没有对话,而此时此刻也不需要语言,他们知道彼此内心最深处藏着的不安和渴望,也知道不需要太多安慰。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在能看见对方的地方感受彼此的存在,汹涌的情感就能平和下来。这种感觉仿佛回到那个芦苇丛中的夜晚,回到大夫和哑巴的简单身份,没有旁的,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声和气息,只有天上的星星在看着他们……
    “你该去工作了。”可这里毕竟不是古镇,周围还有那么多人,星骓收回手,心里很失落。
    “我说你们两只明明爱得死去活来难分难舍,为什么就是不和好呢。”泽德一边大喊着发现傻笔十六,一边飞奔过来扑上哑巴的背,猴在上面不肯下来,不过话是对桌子对面那位说的:“你原谅他一次会死啊,你年纪这么大了,到时候肯定比傻十六先死,等你死了他心里想着你守活寡的日子多难过,你忍心吗。而且你也舍不得两个宝贝儿子吧,这下一家四口团聚了,可以共享天伦之乐好多好多年,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我才三十,离死还早!”虽然他比哑巴年长七岁,可是哑巴从来没在乎过年龄的差距,反而是泽德这熊孩子三天两头说他老草还非要啃几口嫩牛,非常的不爽!
    “好嘛好嘛,我说错了,您老还是如花似玉的大好年华。别那么恶狠狠地瞪着我,说正经的,我都原谅小林了,而且打算养养身子,给他生个宝贝。你们也快点解决问题,再拼个小公主,有儿有女才能凑个好字。”发誓只攻不受的花花公子最后不但发誓白首不相离还妥妥的接受了下面那个位置,还嚷嚷着要怀孕生子,星骓倒是想讨教下他是怎么扭转心态的。
    “对了,咱们四哥好像跟卖西瓜那货好上了。看,有说有笑的来吃饭了,就是不知道他俩谁是躺在下面的娘们。”说起来泽德是外公的亲生儿子,应该自然比他们这群大一辈,可是因为叫习惯了,谁也没改口,还跟以前一样。
    “什么那货,那是耿大哥。”姓耿的瓜农和星骓有点交情,加上他已经去世的男媳是外公的关门弟子,这人又直接参与了封印事件,还帮忙照顾疯癫的四哥好一段事件,所以连他的小女儿幺妹一起带到桃源乡来,也算是报答。总之进入桃源乡的人除了星骓和五十来个孩子,其他人都是自愿前往,不存在逼迫的现象。
    “好好,不是那货。不过耿大哥这肌肉练得真好,不愧是干体力活的,二头肌都要把衣服撑破了。我打赌他肯定是下面那个,因为就本少爷的经验来看,一般肌肉男都很闷骚。”泽德挑眉,就算小林坐在旁边已经满面不悦了还是毫不修饰地看充满力量的雄性,还狡辩这是不带一点猥亵的纯艺术性欣赏。就跟男人喜欢看美女,男人喜欢看帅哥一样,他就喜欢看皮肤黝黑的肌肉男,怎么了!
    泽德在闹,小林虽然不高兴可不敢得罪他,只能闷不啃声吃饭,可退让没有一点用处,还是被奚落得无地自容。哑巴则是看好戏的脸,恨不得那两人打得鸡飞狗跳才过瘾。他不喜欢小林,因为不喜欢泽德选择下面那个位置,对沙文主义思想挺严重的哑巴来说,这是种极大的屈辱!
    关于这个问题,星骓没和他正面谈过,毕竟这和生长环境有关,性格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而且男人也没严重到影响正常生活的地步。最主要的是他只有在攻受的位置上不肯让步,其他方面都做的挺好,也就没必要为这件事起争执了。
    “星大夫,好久不见了,你的修炼怎么样,顺利吗?”也许是他们这桌太吵,很快被耿大哥看见了,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耿大哥本来就不喜欢女子,又光明正大讨了个男媳妇,性取向在镇上早已不是秘密。不过他应该喜欢白净娇小的伴儿,对四哥那种霸气侧漏,天生一股帝王气息的男人没兴趣。尽管星骓知道背后议论别人不礼貌,不过看那两人亲密的眼神确实有点不寻常,难免在人走后也跟着腹诽几句:“四哥那种身份地位,按说多少美人都见过了,怎么能看上一个庄稼汉。”
    “这你就不懂了,对我们这种出身显赫,就算不去招蜂引蝶也有大堆美人自荐枕席,最终导致花名在外的情场浪子。这叫珍馐吃多了也腻味,大鱼大肉多刀恶心了,最终才发现酸菜豆米最下饭。”泽德拍桌,一脸你看我和小林就明白了的表情。
    泽德在炫耀,哑巴却笑不出来,赶紧用双手比了个叉,意思是那是他,我可不这样!
    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
    耳边是吵吵闹闹的人声,但星骓什么都听不见,世界瞬间变得寂静,只有哑巴这句话无声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