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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知道这三个孩子的身份。
    林照东先介绍比较大的那个孩子:“这是於之的儿子,今年四岁,叫佑赫,小名ethan。ethan,叫小叔公。”
    林无意的脸上闪过尴尬,沈笑微笑了一声,林无意更不好意思了。
    佣人放下ethan,ethan走到林无意的面前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小叔公。”
    刚喊完,又是噗哧一声,还是沈笑微。林照贞警告了儿子一眼,沈笑微把笑咽下去,让自己正经起来。林无意苍白的脸上多了些红润,他从母亲的手里拿过一个红包,弯身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真乖。”递出红包,林无意忍著额头的黑线说:“这是小叔公的见面礼。”
    ethan接过,脸上没表情地说:“谢谢小叔公。”
    兄长们在,林无意不好说什麽,但真的是逅懒恕230岁的他竟然被人叫“叔公”。ethan回到了奶奶那里,另外两位女佣放下怀里的孩子。
    “这是於鸿的双胞胎儿子。长子叫林岳陵,小名ryan;次子叫林岳山,小名andrew。”
    两个孩子还不怎麽会喊人,林无意暗暗松了口气,再被叫两声“小叔公”他一定会凌乱的。马上递出红包,各亲一口。
    两个孩子也被抱到了奶奶那里,这下子亲人相见才算是全部结束。林无意出了一头的汗,还在别扭那声“小叔公”。林照东看了眼长子,口吻平淡地说:“你大嫂现在在法国还没回来,等她回来再介绍你认识。”
    他的话一落,林照贞明显冷哼了一声,很是不满。林於之没有为妻子的不懂事辩解,脸上更是表情不变的没有表情。
    林照羽对守候在一旁的管家说:“阿生,11点吃饭,吃完饭我们要去医院。”
    “是。”
    管家刘生去厨房交代。
    林无意犹豫了片刻,问:“大哥、二哥,我想……住爸爸的那间卧室,可以吗?”
    客厅的气氛稍变,林照东开口:“可以。”
    “谢谢大哥。”林无意站起来,“我去收拾行李。”
    “去吧。”
    看了母亲一眼,林无意上楼了。在他离开後,林照贞感慨道:“无意变了好多。”
    江衣媛淡淡一笑,她不是不知道众人的疑惑,只是有些事还不是解释的时候。她只是淡淡地说:“无意长大了,也该变了。”
    ※
    林正辉的主卧室里,本来应该在收拾行李的林无意却是趴在父亲的床上一动不动,行李箱还摆在门边。闻著床上属於父亲的气息,林无意的泪水又一次抑制不住。双鱼座的他本来就很容易被气氛影响情绪,何况还是自己的父亲。林正辉这一次脱险的机率很低,医院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每每想到这个,林无意的心就揪在一起。
    手伸进枕头下,不意外地摸到一样东西。林无意拿出来,眼泪决堤。那是他19岁时去内地为父亲求的福袋。这麽多年,父亲始终放在枕头下。没有人知道这个福袋的来历,就如没有人知道父亲和他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握著已经很旧很旧的福袋,林无意闭上眼睛,似乎看到了父亲拿到福袋那一天脸上幸福的笑容。父亲老了,真的老了。比在skype上看的还要苍老。为什麽他不早点回来?为什麽,不早点回来……脑袋埋在柔软的床铺中,林无意觉得自己回到了从前,回到了窝在父亲的身边听父亲讲故事的从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无意的肩膀始终在微微颤抖。有人敲门,他先是一愣,然後赶忙把福袋放回枕头下。门开了,他都来不及擦脸。
    沈笑微站在门口,似乎没有看到林无意正在擦脸的动作和泛红的双眼,道:“小舅,要吃饭了。”
    “啊,好。”
    林无意下床,很赧然。
    “要不要擦把脸?”
    “啊,嗯。”
    快步进了浴室,林无意关了门。靠在门上,他吐了口气。被外甥撞到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哭,真是丢脸。
    走到洗漱台前打开水龙头,林无意往脸上泼了些凉水。抬头,镜子里是一张鼻头红红、眼睛红红的脸。林无意苦笑,好像一只被人欺负的小白兔。又想起那声“小叔公”,林无意的双肩跨下,去掉那个“公”才更适合他。
    想到家人还等著他下去吃饭,林无意擦了脸,开门出了浴室。一出去看到沈笑微还站在那里,林无意先是一愣,然後朝对方笑笑。沈笑微也回以微笑,为林无意打开门。两人走出去,林无意低著头,一时不知该和这个外甥说些什麽,毕竟刚出了糗。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林无意抬头,沈笑微笑道:“你先说。”
    林无意也不客套,问:“你爸妈的身体还好吧?”
    沈笑微道:“都挺好的。大舅和二舅他们也挺好的。小舅这次回来定居,那在法国的工作要辞掉了吧?”
    林无意微微低头说:“我没什麽工作,开了个小咖啡馆,不像你们这麽厉害。”
    看一眼林无意身上大众品牌的运动服,沈笑微笑笑:“我们只是有不能推卸的责任,没什麽厉害的。我听我妈说昨晚你在医院陪了一夜,今晚还要去吗?”
    林无意点了下头,神色哀伤了几分:“我想,多陪陪他老人家。”
    “……”沈笑微动作自然地按住林无意的肩膀,“外公很需要你,你也要注意,别累垮了。”
    “我不累。”
    到楼梯了,沈笑微拿开手,两人并肩下楼。来到餐厅,大家都已经入席了。林照东指指江衣媛身边的空位说:“坐。”
    林无意在母亲身边坐下,沈笑微也在自己母亲的身边坐下。看到原本应该是父亲坐的首位此刻是空著的,林无意假装弄餐布,压下心伤。他对面的人正好是林於舟,林於舟看了几眼林无意额头的湿发,垂眸。
    佣人们开始上菜,林无意没什麽胃口。对为他服务的佣人说了声谢谢,他在林照东拿起筷子之後才跟著拿起自己的筷子。
    “吃饭吧。”
    没有太多的礼节,林照东第一个夹菜,林无意看了一眼桌上不奢华但很丰盛的菜肴,他夹了一块西兰花放在母亲的碗里。
    江衣媛对儿子笑笑,示意他多吃一点。林无意拿起白饭,心不在焉地吃了起来。林照贞见他只夹面前盘子里的菜,出声:“无意,你多吃点。国外的饭都不好吃,不如家里的饭养人。”
    “嗯。”林无意夹了其他盘子里的菜。
    林无意很瘦,脸色也因为这两天的心伤而格外的苍白,看起来可怜巴巴的。给人一种他在法国过得很苦的错觉,不过是不是错觉目前还不好说。
    接下来就没人说话了。林於之、林於鸿和林於舟闷头吃饭,对林无意这个小叔并没有太多的热络。三个人都不像沈笑微那样是情绪外放的人,林於之严肃、林於鸿冷漠、林於舟酷,在这样的侄子面前,林无意能做的只有安静。
    饭後,林家一大家子人前往医院,三个孩子留在宅中。林宅的司机载著林照东夫妇和林照羽夫妇,沈笑微开车载父母和妹妹,林於之开车载林於惠和林於舟,林无意和江衣媛坐林於鸿的车。
    上了车,江衣媛就靠著後背闭目养神了,林无意想和林於鸿说说话,不过见对方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也没有打扰。他从小就和自己的这三位酷酷的侄子说不上话,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时他总是先躲著对方。林无意第一次开始认真反省了。
    手机响了,是林无意的。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电话,是个陌生的号码。林无意昨晚刚换了香港这边的电话卡,给几个朋友发消息告诉他们自己换了号码,这还是第一通来电。
    “hello?”
    “迪安,是我,若瑟。”
    “若瑟?!”看一眼号码,林无意用法语问:“你换号码了?”
    “这是酒店房间的电话,我现在在德国,有一个圈内的小型活动。我看到了你在facebook上的留言,很难过听到这麽不好的消息。你还好吗?”
    “不好。”林无意把脑袋抵在前面座椅的靠背上,低声说:“我很怕,若瑟,医生让我们做好准备。我很後悔,我应该早点回来的。”
    “噢,迪安,不要哭,知道你哭大家都会心疼的。只要你需要我去香港,我马上过去。”
    “不要了,香港的狗仔很多,会认出你的。”
    “啊,可恶的狗仔。”
    躲在椅背後,林无意低声和自己的朋友说话,间或吸吸鼻子什麽的。林於鸿从後视镜里看了後面好几次,他不懂法语,所以听不懂林无意在说什麽。林无意说法语比说粤语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非常好听。
    医院快到了,林无意结束了和若瑟的通话。先行抵达的人已经去了病房,最後抵达的林无意在母亲的提醒下戴上墨镜。医院外仍旧围著众多的记者,林无意弯腰避开那些镜头,又一次後悔自己当年的不懂事。
    病房里,林正辉的情况没有更好转。但在林无意出现时,他的精神明显有所不同。林无意没有像昨晚那样表现出和父亲的特别亲密。他站在大哥的身後,听大哥二哥和父亲说话。在医院里呆了两个多小时,众人离开病房,林无意留了下来。在病房的门关上後,他在病床边趴下,抬起父亲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
    “无意……”
    刚才没有喊过儿子的林正辉沙哑地叫了一声。
    “爸,我今天被於之的儿子叫‘小叔公’。”
    林正辉的嘴角多了抹笑容。
    “我想趁大哥他们不在的时候和他商量商量,能不能把那个‘公’去掉。”
    “胡……闹……”
    “但真的很怪啊。”
    “不许……胡……闹……”
    “好吧,我听话。”
    林正辉又笑了。
    晚饭是江衣媛送过来的。陪到9点,江衣媛独自回了林家大宅,林无意坚持留在病房里。病房的大灯熄灭,床头灯发出柔和的光芒。林正辉闭著眼睛,耳边是低低的、如催眠曲般令人心神平静的声音。
    “……夕阳,给蓝色的薰衣草地蒙上了一层淡淡橙色光芒。我站在那里,感受从雪山上飘来的清凉。几只鸟儿在我的身边欢唱,似乎是要抓住光明最後的尾巴……我像一只风筝,飘飘然起,薰衣草的香气把我带入了另一个幻境……”
    林无意用法语读著一篇散文,另一手握著父亲的手。一人走到病房的门口停了下来,病房内断断续续传出不是太明显的法语。那人听了一会儿,没有敲门,他直接按上门把手,扭开。开门的声音很小,沉浸在散文中的林无意并没有听到。
    进来的人这时候才轻轻敲了敲门,林无意从散文中回神,抬头。对方从阴影中走过来,手上提著一个袋子。
    “於鸿?”
    林无意惊讶极了,看一眼已经睡著的父亲,他放开父亲的手,把书放到床边,站起来。
    林於鸿把手上的袋子放在沙发上,身高将近190的他居高临下地看著林无意说:“大伯母和我妈给你准备了毯子什麽的,我回家正好路过医院,给你带过来。”
    林无意提起袋子,里面有毯子,有大毛巾,还有一件外衣,甚至还有一盒巧克力。他忍不住笑了,难道自己看起来很像那种喜欢吃巧克力的人吗?
    林於鸿漆黑的双眼盯著林无意的侧脸,自然没有错过他看到巧克力时透出的被人当作是小孩子的哑然。林无意放下袋子,抬头:“麻烦你还过来跑一趟。”
    “没什麽。”
    看了眼病床上陷入睡眠中的爷爷,又扫过床边的那本封面是法文的不知道什麽书,林於鸿道:“我回去了。”
    “好。”
    林无意送林於鸿出门。走到门口,林无意说:“路上小心,晚安。”
    “……晚安。”
    一直看著林於鸿拐到电梯的方向了,林无意才关上门。一面墙後,林於鸿往後退了一步,看到病房的门关闭,眼神幽暗。
    回到自己位於多加利山的豪华寓所,林於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走到客厅坐下,他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选到财经频道。双腿搭在茶几上看著电视,待瓶子里的矿泉水少了一半之後,他拿过手机。
    “史纳利,给我找一个法语老师。”
    无意为之:第六章
    和亲人正式相见之後,林无意几乎每天都在医院里守著。偶尔回主宅,他也是在父亲的房间里窝著。林正辉在林无意刚回来的那几天精神好了许多,可接下来他的情况却变得更糟糕了。林无意的脸上几乎没有半点血色,人瞬间瘦了下来,脸都尖了。
    随著林正辉陷入昏迷,林家人暂时丢开了公司的事,全部陪在病房里。林无意站在病床边呆呆地看著心跳太过缓慢的父亲,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倒下。林照东扶住身边的弟弟,难掩悲伤地说:“无意,你太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父亲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
    林无意缓缓摇了摇头,身体在发抖:“我不,回去……爸他醒了,会见不到我……”
    林照羽的眉心紧拧,摸了摸林无意的额头,一头的虚汗。他对长子使了个眼色,林於鸿退出了病房。
    “无意,你别这样,爸爸看了会伤心的。”林照贞的眼泪第一个忍不住了。
    林无意还在摇头:“我不,回去,我要陪著,爸。”
    有医生进来了。林於鸿轻碰了一下林於之,指指林无意又指了指医生手里拿著的针。林於之会意,和林於鸿一左一右从後架住林无意的胳膊,掀起他的袖子。在林无意不解地扭头的同时,刺痛传来,医生手里的镇定针扎了下去。
    “表哥!你们在做什麽!”
    沈茹微大叫。江衣媛瞪大了眼睛,而林无意还没反应过来是怎麽回事,眼前就一片眩晕地向一旁倒去。林於之抱住昏倒在他怀里的人,冷静地说:“他的精神绷得太紧,让他睡一会儿。”
    “是镇定剂。”林於鸿补充说明。
    江衣媛闻言从惊吓中平静下来,哑声说:“让他睡在这里吧。”
    林於之把林无意抱到了沙发上,在沙发边站著的林於舟顺手把扶手上的毯子抖开给林无意盖上。林正辉的情况很不好,谁也不敢这个时候离开,生怕离开了就见不到最後一面了。林照东、林照羽和林照贞看到弟弟的模样心里更是不好受。沈茹微害怕地抱住父亲,怕爷爷挺不过去,怕小舅,挺不过去。这半个月足够他们了解林无意对父亲的在意。
    沈笑微坐在另一边的沙发扶手上,扭头就能看到昏睡过去的林无意。他的眉心紧了紧,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也是格外的沉重。一直守到晚上,林照东、林照羽和林照贞在林於惠和沈茹微的陪同下去了林於鸿的住处,他那里离医院近,有什麽事他们能很快赶过来。其他人继续守在医院。江衣媛不想走,被林照贞拉走了,都不是年轻的人,不要在这个时候再把自己的身体熬垮了。
    病房里,沈笑微和林於舟分别坐在沙发的两个扶手上,林於之和林於鸿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病房里只开了光线柔和的台灯。林无意侧躺在沙发上,药效还没有过去,也是因为他太累了,即使药效过了他也还需要一些时间的沉睡。
    和他刚回来的那天相似,林无意尽管在睡眠中,他的眼泪却不时地滑落。四个人看著,神色都称不上好。在又一滴眼泪滑下时,沈笑微有了动作。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坐到了林无意的身边,轻轻擦掉他脸上的湿润。可没一会儿,被擦过的地方又有了湿痕。沈笑微接著擦。
    手帕的一面都湿了,沈笑微换到另一面。长长的睫毛有了动静,沈笑微停下,林於舟、林於之和林於鸿在自己的座位上都有了一些小幅度的挪动。带著湿润的眼皮挣扎地缓缓开启,在难过地适应了光线之後,那双黯淡了许多的黑眸无神地看著前方。沈笑微低头:“小舅?”
    林无意的眼珠子动了动。
    林於之和林於鸿离开位置,沈笑微担心地又喊了声:“小舅?”
    林无意的眼睛缓慢地移向发声的地方,过了十几秒,他才低低唤道:“笑微。”
    呼,吓死他了。沈笑微出了一身的冷汗。
    “小舅,你感觉怎麽样?有没有什麽不舒服?”沈笑微给林无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头发都湿了。
    又是很缓慢地摇了摇头,林无意看向病床的方向,同时也看到了林於之和林於鸿。林於之侧退一步,病床上的老人完整地进入了林无意的眼中。眼泪再次滑落。沈笑微又一次擦去。
    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可就连呼吸都是带著心伤的。林无意睁眼,右手撑著沙发想要起来。林於舟伸出两只手撑住他的肩窝把他扶了起来。曲腿坐好,林无意开口问:“几点了?”声音很哑。一杯水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抬头。
    看回那杯水,林无意从林於之的手上接过水杯,低低说了声:“谢谢。”
    在他喝完水之後,林於之又把杯子拿走了。接著一条湿润的毛巾递过来,林无意又说了声谢谢,拿过毛巾擦脸。只不过擦了两下之後他就把毛巾捂在了脸上,身体紧绷。
    “爷爷不会愿意看到你这麽伤心。”林於鸿仍显冷淡地说了一句。林无意吸鼻子,捂著脸。
    “小舅。”沈笑微按上林无意的肩膀,“不管怎麽样,我们都会陪著你的。”
    又吸了吸鼻子,林无意拿开脸上的毛巾,林於鸿从他手上抽走毛巾,去了浴室。用深呼吸压下悲伤,林无意掀开身上的毯子。沈笑微把他的鞋拿过来放到沙发前,林无意仍是一句谢谢,穿鞋。双手撑著身体两侧,他站起来,沈笑微和林於舟同时伸手扶住他。没有拒绝两人的好意,林无意挪到病床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就是林照东、林照羽和林照贞都没有这麽悲伤。四个人眼里是深深的怀疑还有别的一些复杂的情绪。林无意看著病床上呼吸困难的父亲,双手包住父亲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他知道父亲不喜欢他哭,知道他忍不住的话父亲也会难过,知道父亲希望他能一直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他都知道。可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会更加的忍不住悲伤。
    眼前又模糊了,林无意眨眼,温热顺著脸颊极快地滑落,一块折叠好的手帕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拿过来,按在眼睛下方,仍紧紧地包著父亲非常冰凉的手,冰凉的,令他恐惧。
    没有看是谁给他的手帕,林无意的喉结浮动了几下,他缓缓开口:“你们……一定很好奇吧?”没有说明好奇什麽,但他身边的四个人都听明白了。
    “是。”四声。
    吸了吸鼻子,林无意凝视著父亲,一阵沉默之後,他再次开口:“其实……我每年,都会回香港……”
    四人瞬间震动。
    “我一直都,避免,和家里人,走得太近……哥哥姐姐也好,你们也好……”
    “为什麽!”
    四声质问。
    而林无意却没有解释,又一次眨掉眼中的模糊,他哽咽地说:“我知道,於之什麽时候结的婚……知道於鸿去年做了父亲……知道,於惠和男友分手了……知道,於舟是很有名的摄影师……知道笑微是前年6月份回来的……家里,很多很多事,我都,知道……”
    “为什麽?”还是四声压抑的询问。
    “是爸爸……告诉我的……”
    四人的眼里是震惊,也有猜测的正确。
    “美国的那件事,是你和爷爷演的戏?”林於之问出了其他三人想要知道的事情。
    “是我,自己,不懂事……爸爸他,事先不知道……”林无意的泣声中充满了悔恨,“我想,离开香港,彻底断了,和你们的关系……”
    “你就这麽讨厌我们?”沈笑微明显的不高兴了。其他三人的脸色当然也绝对称不上有多好。
    “我只想做爸爸的,儿子,不想做,‘林正辉’的,儿子……”
    做爸爸的儿子只要尽情的享受父爱、和父亲任性就好,可是做“林正辉的”儿子,却要面临豪门的种种复杂,面临与同父异母的兄姐不可避免的矛盾。四个人有一瞬间的怔愣,但他们都是绝顶聪明的人,马上就想到了这其中的缘由。
    “我後悔了……”林无意对著父亲忏悔,“我不该,那麽任性,为了摆脱那些,我以为的麻烦……我浪费了那麽多可以,陪伴、照顾爸爸的时间……我後悔了,後悔了……我以为,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孝顺他,可以照顾他……我後悔了……”
    林无意说不出话了,哭得不能自已。林於之用力按住他只有骨头的肩膀:“爷爷没有怪你。如果他怪你,就不会顺著你的意思让你离开香港。”
    “呜……”
    林於舟出去了。走到走廊尽头的露台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取出一只。有人走到他的身边:“给我一只。”
    林於舟把他手上的那只给了对方,自己又掏出一只。取出打火机,给两人点了烟,林於舟猛抽了几口,然後长长吐出一口烟雾。林於鸿也和他一样,猛吸几口,然後用力呼出。这几天他们都太压抑了,那个人的悲伤把他们并不是太充沛的感情完全调动了出来,让他们也沉浸在一种无法摆脱的悲伤之中,心口现在都是闷闷的。
    两人谁也不说话,就是对著夜空抽菸。当菸抽到一半,林於舟出声:“亲人之间的关系疏离一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在这种时候,不会太难过。”
    林於鸿没有搭腔,林於舟又说:“我以为,他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毕竟,爷爷比他大了60岁,他应该早就想到了这一天。”
    林於鸿开口了:“显然没有。”
    林於舟吐了口气,是啊,显然没有。
    林於舟很快抽完了烟,灭掉之後他又拿出一只,点燃。过了好半天,林於舟又冒出一句:“我不明白他的脑袋到底是什麽构造,为什麽要把一件很简单的事弄得这麽复杂?难道学文学的人都是这麽……”林於舟一下子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任性。”林於鸿冰冷的言语中有著不容错辨的不悦。
    林於舟想到什麽,说:“他好像是双鱼座的。”
    林於鸿冷眼扫过去,那又怎麽样?双鱼座就可以随便任性吗?那个人把他们当成了什麽?!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疫?
    林於舟也一下子解释不清楚,只道:“我接触过不少双鱼座的艺人,有些地方和他很像。他很像那种很典型的双鱼男。”
    林於鸿正想再详细地问一问,病房的门开了,一人急喊:“表哥!外公醒了!”林於舟和林於鸿一顿,立刻熄灭烟头转身就跑。
    林正辉突然醒了,可是他的苏醒却令人的心直往下沉。林无意的哭声带著恐惧的不安,在林於舟和林於鸿进来之後,林正辉努力抬起右手,想要拿掉口鼻上的呼吸罩。
    “爸!”
    林无意去抓父亲的手,林於之在他身後拦腰搂住他的腰把他拖离。林於鸿取下爷爷的呼吸罩,沈笑微已经叫来了值班医生并且给母亲去了电话。林正辉此时的样子很像是回光返照。
    “爸!爸!”林无意去掰林於之的手,却看到父亲对他摇了摇头,然後看向自己的三个孙子和外孙。林正辉微颤颤地伸出他枯瘦的手,指著林於之。
    “爷爷有话要说。”
    对林无意说了一句,林於之放开他走到病床边。值班医生看了看林正辉的情况,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听听林老先生要交代些什麽吧。”
    林无意一下子懵了。林於鸿用力搂紧他的肩膀把他带到病床边。林无意的耳膜嗡嗡的响,身体发抖。林正辉抓住林於之伸过来的手,双眼缓缓转移到林於鸿的身上,林於鸿立刻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伸过去握住爷爷。然後林正辉看向林於舟和沈笑微,两人也不敢迟疑,握住爷爷(外公)的手。
    林正辉最後看向哭泣的小儿子,努力张开嘴,声音虚弱而嘶哑:“你们……都是……好,孩子……”
    “爷爷(外公)……”
    “呜……爸……爸……”
    林於鸿搂著林无意的手上用力。
    “你们要……照顾好,你们的,父母……”
    “爷爷(外公),我们会的。”
    沈笑微的泪出来了,林於舟的眼角有了水光,林於之和林於鸿强忍悲伤。
    “爸……爸……爸……”
    “林氏……就,交给,你们了……”林正辉的视线最终又落回小儿子的身上,他努力去抓紧四个孙儿的手,四个孙子握紧。林正辉吐出他最不放心的事情:“照顾好……无意……”
    “爷爷(外公),您放心,我们会的。”
    就是林於之和林於鸿的眼角都有泪了。
    “爸……你别走,别走……我听话,我以後什麽都,听你的……爸……你别走……别走……”林无意抱住爸爸的身体,哀求。
    “小……淘气……”喊出一声林正辉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喊出的、对自己的这个儿子的腻称,林正辉把手从四个孙儿的手里抽出来,不稳地放在小儿子的脑袋上,“爸爸……陪不了……你了……”
    “不,不……爸,别丢下我……我不要你走,不要你走……”
    “小……淘气……”
    病房的门被人大力推开,林家的其他人赶了过来。
    “爸!”
    “正辉!”
    “爷爷(外公)!”
    一群人涌到了床边,林正辉一一看过自己的亲人,在一位比他年轻了许多的女人过来时,他的眼里是一抹见到对方的喜悦。
    “正辉……正辉……!”
    江衣媛握住对方伸来的手,哭得和儿子一样伤心。林正辉毫无遗憾地笑了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无意为之:第七章
    “滴――!”
    刺耳的声音侵入每一个人的耳膜,江衣媛怔住了,林无意怔住了,林家的所有人都怔住了。一秒钟的死寂,随後是再也抑制不住的悲鸣。
    “爸――!”
    “爷爷(外公)――!”
    “啊――!”
    林无意死死抱著父亲摇头哭喊:“爸――!爸――!”他回头冲林照东大叫:“叫医生!医生!快叫医生啊!”然後他又扭回头对著没有呼吸的人喊:“爸!你坚持住!医生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
    “无意,无意,你别这样,别这样。”
    林照贞哭著去抓弟弟,被对方甩开。
    “叫医生!快叫医生啊!医生――!医生――!”
    林无意护著爸爸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许任何人碰他。一人从後两手搂住他的腰把他抱起来,林无意立刻挣扎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爸――爸――,医生!医生在哪里――!”
    他声嘶力竭地喊著,更引得其他人悲痛难抑。
    林於之把林无意转过来,用力按在怀里,一手牢牢锁住他的腰,哑声说:“爷爷,走了。”
    林无意挣扎:“没有,没有!”
    捏住林无意的下巴抬起他的头,林於之“以下犯上”地吼道:“你要爷爷走得不安心麽!”他的吼声制住了林无意的挣扎,似乎被吓到了,林无意泪眼婆娑地呆呆地望著林於之。林於之松开他的下巴,声音哑了几分:“爷爷,走了。他走得很平静,很安详,没有遗憾。不要让爷爷走得不安心。”
    林无意的嘴角颤抖,越来越明显,林於之的声音又放缓了几分:“爷爷没有怪你,没有任何人会怪你。爷爷今年已经90岁了,他不可能永远陪著你。爷爷生前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不要让他生後还要为你挂心。”
    林无意只能模糊地看到林於之严肃的脸。他的身体都随著他呼出的悲伤而哆嗦。过了很久,他双手抓住林於之polo衫的胸前部位,失声痛哭。似乎这才接受了父亲已经离开他的噩耗。林於之松开了锁在林无意腰上的右手,左手扣住林无意的後脑按在怀中,让他哭。而他自己本人,也因为亲人的离世眼含泪水。
    “啊啊――爸――呜――”
    林正辉,这位90岁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