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鉴真人能如此顺利地将几个不对付的太上长老约在落月谷，正是因为五人对于此前十五年间的作为，皆心存疑虑。
    一个月前，五人几乎同时意识到，在之前的十五年间，他们相互妥协退让了太多次。
    如今一剑宗内，因着五人的退让和妥协，竟然叫那自请入剑殇谷修复剑谱的谢钧，重新执掌大权了！
    他们手下那些炼虚期倒是还好，但新晋的大乘期修士，都纷纷倒戈向重回一剑宗的宗主谢钧。
    只短短十五年，谢钧下达的命令，就比他们五人的命令来得有效了。
    五人回溯那十五年间的关键决定，发现自己像被灌输了想法的傀儡一般，做出不符合自身真实意愿的决断。
    原本只是一个猜测。
    五人齐聚之后，都在识海处发现了蓍草种子。
    如此看来，他们五人确然被操控无疑了。
    八銮真人依然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场合说过这话，而此时三鉴真人若有所思地住了口。
    两人对视一眼，不对付了三千多年的两个太上长老，在此刻终于达成共识：他们被操控之事，竟当真和大师姐有关！
    其他三位长老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大师姐现身于万族集市，若是贸然前去质问，起了冲突怕是不好。”
    不仅如此，一剑宗也派了许多弟子前去雷云仙城。
    除了要在集市上出售一剑宗封存了剑招和剑阵的玉符和灵剑，万族集市也是一剑宗弟子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万族集市四个角落设有广阔的擂台。
    若有意愿，自然可以租赁下来，再上去请其他修士一同在几十万修士面前切磋。
    如果出得起高价的灵石，还可以雇佣天雷门剑堂高阶修士在旁护法，以免出现难以收拾的血腥场面。
    万族集市有利于整个修真界的发展，而天雷门又借着举办万族集市，收取算不上多么高昂的租赁费用和税金，名利双收！
    他们五人若是在这种各门各派都受益的万族集市上，直接找大师姐对峙，怎么都有点心虚气短。
    何况之前萧辄和沈默然回来也说了，朱铁不顾一剑宗弟子在场，无视同门之谊，决然自爆于大师姐面前，而现在，大师姐安然无恙地现身于万族集市。
    他们对上大师姐，无论怎么想，都是蚍蜉撼树。
    八銮真人叹了口气，神情挣扎片刻，终究还是舒缓下来，说道：“大师姐既然手下留情，没有取了我等的性命，我等也该领情才是。”
    三鉴真人却不认同。
    大师姐是不是手下留情，还是两说呢！
    如果他是玄真大师姐，能轻松操控一剑宗的五位太上长老，不达目的，将一剑宗吞并了，为何要突然放手？
    三鉴真人代入大师姐的身份，沉吟片刻，恍然道：“老夫倒是觉得，大师姐没有再借着蓍草种子操控我等，加之她刚刚离开绝灵海域中心，又现身于万族集市，看上去倒像是为了掩饰什么。说不定是大师姐力有不逮……”
    八銮真人摇了摇头，似有惋惜之意。
    三鉴真人要寻死，他还能拦着不成？
    他本来就讨厌三鉴真人，才处处与他作对，竟因此意外得了前任太上长老的青眼。
    说起来，之前认为大师姐独断修真界，不允旁人飞升的，最初也是三鉴真人。
    至于其他三个太上长老，只要有利可图，立场就很不坚定。
    八銮真人觉得，萧辄的话，还是可以听一听的。
    大师姐手下留情，他就该见好就收。
    否则，以他的实力，即使同朱铁那般自爆，也不能拿大师姐如何。
    八銮真人想清楚后，便对四人抱拳，道：“三千年来，承蒙三鉴真人诸多‘关照’。诸位，我们上界再会罢！”
    说完也不等四人如何反应，八銮真人果断御剑离开，直上飞星山巅问剑台，准备引雷渡劫飞升。
    三鉴真人面色不佳，扫了一眼左右摇摆，似有退却之意的其他三位太上长老，说道：“我等未必要去万族集市与大师姐对峙。不如，我们也掩饰身份，装成一剑宗弟子前往万族集市，先确认大师姐的状况如何？”
    “不愧是三鉴真人，此法甚是高妙！想来不会有人以为，我等竟会伪装成低阶修士，混入万族集市。”
    “谢钧派了谢锦带着一剑宗弟子前往雷云仙城。那谢锦曾在天雷门修炼过一阵，说不准就是大师姐操控我等的帮手。依我看，也可以暗中观察她一番。”
    “谢锦原就是谢钧的师姐，若是能抓住谢锦的把柄……”
    ……
    没有八銮真人在旁唱反调，四人说着说着，很快便达成了共识。
    为了取回自己太上长老应有的特权与地位，有些风险，必须承受。
    且不说四个太上长老把自己伪装成一剑宗弟子，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夏神部洲，八銮真人正准备渡飞升雷劫。
    飞星山巅问剑台上，八銮真人看着头顶倏忽间聚集的大规模劫云，心中也有了明悟：他极有可能无法飞升。
    八銮真人认命地阖眼，回想自身所作所为。
    打压其他门派修士、见死不救之事，他没少做；但约束同门、嘉奖行侠仗义的弟子，他也做了不少。
    灵剑出鞘，八銮真人持剑而立，双眸微亮，他未必不能飞升。
    若不是大师姐手下留情，他或许连渡劫的机会都没有，若能飞升，便跟大师姐道一声谢吧！
    原本他和大师姐之间，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冲突，不过是难以调和新老宗门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
    如果大师姐是一剑宗弟子就好了。
    不过，暮气沉沉的一剑宗，真能养出大师姐这样的弟子吗？
    ——————
    雷云仙城，万族集市，云来楼。
    在整个万族集市中，云来楼都显得格外突出。
    原是雨花阁在统一的店铺基础上，又往上搭建了好几层，等到万族集市落幕，再行拆除。
    楚惜时站在二楼正对观星台的窗边，平静地看着那信手引雷的白衣神女。
    他身后的徒弟花妙涵，比起之前又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阁主，云来楼向每一位客人附赠话本，会不会惹恼大师姐？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换作以往，花妙涵断不敢如此造次。
    不过阁主师父自从勘破情劫之后，整个人变得光芒内敛，冷静理智了许多——仅限于和大师姐无关之事。
    楚惜时微微侧身，对花妙涵说道：“不必，大师姐不在意那些。”
    何止是不在意，听白霜见说，大师姐看那讲述她自己和木真大师爱恨情仇的《霸道师姐》话本，都看得津津有味。
    难道还多一个他和大师姐凄美婉转的言情话本？
    白霜见恨恨地把手中的玉简一扔，整个熊往地上一趴，宛如一块蓬松柔软的垫子。
    他甩了甩蓬松的浅色环纹大尾巴，破罐子破摔道：“楚阁主，你行行好吧！我真的写不出新话本了！”
    追求无果，就把他这无辜的半妖抓起来写话本，满足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哼，没想到天才如楚惜时，真正面目却是这种人！
    他白霜见，大师姐身边第一熊腿子，竟然沦落至此！
    不过楚惜时一定会想尽办法找机会接近大师姐的，到时候，他一定要跟大师姐求救。
    然后，告状！
    楚惜时瞥了白霜见一眼，似笑非笑道：“听说散修盟盟主林茵茵亲自来了万族集市，你们师兄妹已经有十五年不曾相见。妙涵，去请林盟主到云来楼一聚。”
    白霜见腾地从地上站起，把那枚扔远了的玉简召回爪中，“不用不用，我立刻就写，我能写完！”
    万不可让小师妹见到楚惜时这副皮囊。
    雨花阁的阴阳和合功着实不可小觑！
    这些年，他和楚惜时同道而行，到各地取材。
    明明他白霜见才是小妖精，可遇见的修士凡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只往楚惜时身上瞟。
    若是小师妹见了，说不定也要被楚惜时迷住，这种风险，可冒不得！
    哼，长得好看了不起吗？还不是得求着他写话本？！
    楚惜时凉凉地扫过身量娇小的夏浣熊，道：“你尽快把三十个话本写完，你我之间的恩怨也能早些了结。到时候，你自然可以跟大师姐告状了。”
    白霜见心头一跳，难道他被看破了心思？
    回想起上次出逃楚惜时逮住，限制修为后，被高大的发情期的雄性夏浣熊隔着阵法觊觎，白霜见浑身一抖，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尾巴。
    “那什么，楚阁主，你要说话算话啊！”
    可不能翻旧账，再来找他写上十个八个的话本。
    白霜见乌溜溜的圆眼珠子，湿漉漉地看着楚惜时，颇有几分乞求的意味。
    楚惜时也想起自己上回吓唬白霜见的事，有些好笑，又有些自嘲地说道：“放心吧，本阁主言出必践。”
    当初他亲自立下誓言，以大师姐意愿为先，若非如此……那些话本上，他用的手段可是花样百出，都是他给白霜见提供的灵感。
    不过他也很庆幸自己不曾迷了心冒犯了大师姐，否则他哪还有这样，远远看着大师姐的机会？
    花妙涵看着当年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白霜见，在师父眼前变成如今乖巧无比的夏浣熊，也是好一阵无语。
    她就没见过白霜见这么能屈能伸的修士！
    楚惜时瞥见徒弟还在旁发愣，又看到叶行一在门口探头探脑，顿时觉得心中郁结。
    他此生求而不得，徒弟和师侄倒是好运气。
    就是成天在眼前晃，烦人得很！
    “花妙涵，你自去忙吧！”楚惜时冷淡地说完，又转过身去，凝望着万族集市中心的观星台。
    花妙涵连声应下，退出房门，心里却有些不明所以。
    自从师父勘破情劫，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疏又冷淡地叫她了！
    难道是她哪里做的不好让师父不满意了？
    还是说，师父话中有未尽之意，要她邀请大师姐到云来楼一叙？
    叶行一凑上前来，将有些出神的花妙涵揽入怀中，不由分说就往旁边房间带。
    “花师妹，云来楼的事我都安排好了。我们扮作普通雨花阁弟子，去万族集市中逛逛吧！我来帮你更衣！”
    叶行一也是看了阁主的话本，才发现自己从未与花师妹一同逛过集市。
    难得有大师姐现身坐镇，雷云仙城这一回的万族集市，可谓是世间难得的安全之所。
    “叶师兄，法衣给我，我自己换！”
    “苗苗见外了不是？我又不是没有帮你脱过……唉哟，别拧我耳朵……”
    ……
    万族集市四个角落的擂台周围，也围满了人，其中以东南擂台四周的人数最多。
    任绮一身红衣，持棍而立，环视擂台四周，飒然一笑道：“在下天雷门地雷峰药堂堂主首徒，任绮。在场大乘期以下修士，凡能与我过上百招，便是我任绮的道友！”
    如砂纸划过耳膜一般粗犷的声音，让东南擂台四周一静，又迅速变得嘈杂。
    人所众知，任绮口中的道友，是去秘境遗迹探险历练时，相伴同行的首选，还能与她时时切磋、相互印证。
    更甚者，还能接近天雷双姝中稍弱者——楚怡仙子。
    众人没有信心打败任绮，但走上百招？
    擂台周围的炼虚期修士，顿时蠢蠢欲动起来。
    “能不能用符宝？”
    “阵盘能用吗？”
    ……
    楚怡娇柔的声线只稍稍高出一些，却将嘈杂的声音压了下去，“自然能用。用符宝且算一招，用阵盘则算五招。”
    相较于任绮的大汉嗓音，楚怡声音柔美，身姿惹人怜爱，众男修心中火热，若是能够成为任绮的道友，或许还能亲近楚怡仙子！
    楚怡则悄悄抬眼看红衣烈烈的任绮，眼中掠过一道幽光。
    百招之说，正是她亲自跟任师姐建议的。
    同境界修士，除了她楚怡，根本不存在能够在任师姐手底下走过百招的。
    任师姐的实力强到不合理，其他修士用上符宝阵盘又如何？
    什么道友？任师姐不需要自己以外的其他道友！
    楚怡柔柔一笑，微生洵、白霜见、武蕴灵和孟长东，都已经败于她手，若非她和任师姐太过熟悉帮助有限，旁人哪里配和任师姐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