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鬼神者为巫。”
    上古巫族，并非特指的万族之中的某一族。
    万族中事鬼神者，皆称之为巫。
    万族生灵都承继了上古开天辟地的混沌神盘古的血脉，因而在一定的条件下，可经由后天机缘觉醒盘古血脉。
    由此，巫族形态各异，可能是妖精灵怪，也可能是上古先民。
    巫族能与鬼神自然沟通，介于神造物与先天神之间。
    巫分男女，在男曰觋（xi），在女曰巫。
    女为阴，天生与鬼神更契合，因此巫的数量远多于觋。
    虽然上古巫族大部分已经不在了，但巫术却流传了大半下来。
    如方丈岛的卜筮之术，林玄真常用的咒术，及少数修士涉猎的蛊术和祝由术等，都是由巫术传承和演变而来；甚至是巫秦的“巫”姓，亦是从巫族沿袭而来。
    林玄真想要亲自与那复苏的上古大巫会见一面，就是考虑到那大巫的视角为第三方，与作为神魔大战主要当事人的混沌玄真和天魔玄真截然不同。
    她直入南澧国王宫中，尤命黎的寝殿——不需要人指引，姑娘最多的地方就是了。
    之前林玄真将尤命黎召来两国战士厮杀的澧都主道上时，尤命黎刚召了十八位如花似玉的美貌凡女正左拥右抱地准备快活。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做辣眼睛的事，就被林玄真打断了。
    而林玄真也“看”到，那十八位姑娘原本强撑的笑意在尤命黎突然消失后落了下去，渐渐露出麻木的神情。
    林玄真到了尤命黎的寝殿，一眼便看到尤命黎卧榻旁树立的木质灯架上，取代了夜明珠放置着的人首柱形器。
    尤命黎竟当真将此物这么大喇喇地放在了床头，连个禁制都未曾设下。
    她以神识查看了一眼，这人首柱形器为青铜质地，高一掌有余，五官清晰，额头饰卷曲纹，面颊两侧与鼻侧皆有月牙形凹纹，眼型扁圆，龇牙咧嘴。
    人首背面饰有菱形纹、雷纹和连体三角纹，以七连珠纹贯穿。
    巫器上面还隐隐环绕着浑浊灰雾。
    林玄真隔空一握，便取下那件巫器，悬浮于半空中。
    巫器上的灰雾像是感知了什么极其恐怖的存在，竟一瞬缩回人首柱形器中，再不敢浮现。
    林玄真拿到了巫器，将其以袖里乾坤收在没有毛毛的另一边袖子里，便准备离开尤命黎寝殿，找个地方和这上古大巫好好“交流”一番。
    临出寝殿，她余光却看到了，姑娘们投来的钦羡又恐惧的目光。
    林玄真的共情能力还没有被三千多年的修仙时光彻底抹去，电光石火间，她便明白了这些女子们所钦羡和恐惧的是什么。
    她能淡定地进出南澧国君的寝殿，还拿走尤命黎重视的诡异人首柱形器，已足以说明她比尤命黎还要强。
    这些在修真者眼中再脆弱不过的少女，钦羡她身为修者的自在逍遥，也恐惧她身为强者的不受制约。
    林玄真脚步微微一顿，心中有了决断。
    若是这十八人中，有人能有勇气出声求助，她便回望相助这三千人。
    就和当初的小徒弟弋努一样，若真到了连生死都无所畏惧的地步，何妨搏上一搏？
    当然，这些人要是没那么急切想要抓住机会改变现状，她也不会自作多情。
    林玄真暗自思忖，把这后宫三千解救出来，也不算插手凡间事，毕竟这南澧国可是“修真国度”！
    她干脆停下了脚步，站在寝殿门口，给白霜见发去一道传音。
    散修盟旗下也有不少凡人，以白霜见的机智，想必能给这些女子一个安身之所。
    即使不能，散修盟有能够穿过洲界风的巨型飞舟，将这些女子送去巫秦所在的海角楼，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林玄真发完传音符，便应了识海中天魔玄真一声声催促，转身仔细打量眼前的十八位少女。
    真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尤命黎又蠢又坏，但这挑美人的眼光却着实不错。
    一室寂静，只余下少女们强自压抑的轻浅呼吸声和不相上下的心跳声，以及，识海中天魔玄真的评头论足。
    过不多时，一位小腹微凸的少女拨开其他人，扑通一声跪下了，“请仙子救我！”
    此人身上有微弱的先天之气环绕，竟是有孕之相！
    林玄真轻抬右手，将其扶起，“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礼。要我如何相救？”
    那少女却像是误会了什么，咬了咬唇，狠下心来，说道：“我愿以腹中胎儿酬谢仙子！”
    说罢便再度跪伏在地上，瘦弱的肩膀微微颤动，喃喃道：“求仙子大发慈悲……求仙子救我！”
    林玄真感觉自己脑门上冒出许多小问号，她又不是邪修，要那腹中胎儿作甚？
    或许是她面上神情流露出些许疑惑，其他沉默的女子竟微微松了口气似的。
    其中几个看着更年长些的，这会儿伸手拉了拉一位眉目憔悴的却不掩艳丽的女子的衣袖，那女子只好开口解释。
    “禀仙子，荀妹子这腹中胎儿本就保不住！待到胎儿五月大小，王便要活取了那胎儿炼成丹药服用，以期延年益寿。”
    那女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很快又收回手，红着眼眶愤恨道：“这王宫中三千姐妹，有此经历着近百人。”
    难怪那尤命黎理应两千四百多岁，已经是金筋境寿尽之年却不显老态，天人五衰迟迟未至，原来是掠夺了这些初初成型的胎儿身上那一丝先天之气！
    林玄真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接触过如此凶残血腥、违逆天伦之事。
    她心神一动，通过落在第五泓身上的那缕神识看到，他只将尤命黎身上炼体修士普遍脆弱的孽根除去了。
    没有更多折辱虐杀的念头，便拿灵剑一个劲地朝着尤命黎的中丹田捅，只想弄死他。
    不用多久，尤命黎估计就要撑不住，命丧第五泓剑下。
    林玄真微微皱眉，叫第五泓就这么干脆地把尤命黎杀了，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可她若是亲自动手，只会更干脆利落地将尤命黎杀掉。
    此刻林玄真只恨自己不够变态，无论如何都做不出和那些歹毒恶人一般行径。
    见玄真心境动摇，天魔玄真只觉得自己有机可乘。
    修真者求长生，干脆利落地令其魂飞魄散，道途止步于此，不比慢慢折磨夜长梦多来得好么？
    不过若玄真虐杀尤命黎，影响了心境，这身体便可由魔掌控了。
    天魔玄真当即在识海中急切怂恿道：“玄真说得对，那老头合该千刀万剐！吾手艺精湛，每一片都能薄如蝉翼，不如……”
    林玄真当即醒过神来，果断拒绝道：“不必。”
    除恶务尽，她纠结这个干什么？
    魂飞魄散，便是那些行恶者最好的结局了。
    若是因此给天魔玄真掌控了身体，五雷峰怕是要变成美人窝，修真界的男男女女都难逃魔爪。
    那画面真是不敢想。
    林玄真在识海中安抚天魔玄真几句，才对众女说道：“吾辈修先天大道，绝不走旁门邪径，胎儿之事不必再提。先去把其他人也叫过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银色的光芒落在殿前，是白霜见乘破空舟抵达了澧都王宫。
    他头上的发丝还透着微微的潮气，额间一缕碎发被风吹得翘起，看上去不太精明的样子。
    林玄真知道这是迷惑他人的表象，自从白霜见服下补天丹开始同正常修士一样修炼，他的精明就不再外露。
    “大师姐！”白霜见收起破空舟，瞥了一眼正从王宫四方聚集过来的一群莺莺燕燕，“大师姐找我来是为了这些女子？”
    林玄真点了点头，语气随意道：“小白你看着安排吧！若是不行，就送她们去海角楼，想必巫秦前辈也能把她们安排妥当。”
    此话一出，那寝殿内的少女们又露出了防备的神色，紧张地打量刚刚飞来的男修，就怕出了虎穴又入狼窝。
    白霜见自认是大师姐身边第一熊腿子，又经营了千年的第一八卦简报，不用大师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便猜了个七七八八。
    察觉到那些女子的敌意，若放在平时，他一定会恶狠狠地瞪回去，再释放威压惩戒一番！
    区区凡人竟敢随便对修士释放敌意，若不是遇上他，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在大师姐面前，他聪明能干又懂事，怎么会欺负弱女子呢？
    白霜见善解人意地应承道：“散修盟正缺人制作天雷双姝的同款低阶饰品，这些女子，刚好能解我燃眉之急！”
    说罢，他随手一撸，拔下一根毛，又轻轻一吹，熊毛带着传音就飞向了他两个侍卫首领所在。
    石武和褚一身上有更大的飞舟，比他的破空舟要大多了，飞行速度较缓慢，也更适合这些凡人乘坐。
    那群女子放了心，林玄真也松了口气，她虽有心救人于水火，却始终不擅长这类管理和安置的事。
    幸好比自己更为专业的白霜见就在西雒雨林，距离此地不远。
    经此安排，这些女子将来无论如何，至少老有所依，而白霜见也可借此积累些许功德，可谓两全其美。
    林玄真注意到第五泓已用灵剑将尤命黎扎了个对穿，便将其人连同尤命黎的尸身召过，引来雷火将尤命黎点燃。
    与此同时，她吩咐南澧国最有潜力且修为最高的第五泓，重整南澧国上下，改制成宗门，并向天雷门提交依附申请。
    第五泓早就察觉到这女修的特别，但这么轻描淡写地叫南澧国改制并依附修真界第一大宗门，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您该不会是……玄真大师姐吧？”第五泓试探着问了一句，又立刻否定道，“不可能，玄真大师姐那种传说中的人物，怎么可能来这里？”
    西雒州要什么没什么，只有九个有猎首食人传统的蛮人国家，大师姐来这里做什么？
    白霜见看第五泓否认正确答案，知他对修真界常识一知半解，眼珠子一转便自告奋勇要为第五泓解惑。
    要是没记错的话，七十二家之中，就有第五家。
    说不定这长了一双第五家祖传丹凤眼及琥珀色瞳仁的第五泓，刚好是第五家已经失去灵根的旁系支族。
    若是第五泓将来能和桃花眼的微生洵组成“七十二家双骄”，经过他的手，就能把修真界女修的灵石也赚个够。
    谁会嫌弃灵石多呢？
    即便第五泓不是七十二家之一的第五家的，一个将要依附天雷门的新兴炼体宗门之主，当个朋友也不亏。
    看白霜见打量着第五泓仿佛在看灵石，林玄真当即把第五泓的事也甩给了小白。
    小白这么能干，能者多劳，只好多麻烦他一点了。
    她不由庆幸，自己身边不论是天雷双姝小徒弟，还是小师侄和掌门张方，连老友之子也这么能干，真是省了她不少事。
    林玄真自己找了一处无人的宫殿，设下禁制与隔绝阵法后，才将用袖里乾坤收起的巫器取出。
    对那上古大巫，林玄真毫不含糊，直接召出伴生的创世灵火，将其笼罩在内。
    连天魔玄真都讨厌被创世灵火削弱，那么创世灵火对付不及天魔玄真强大的大巫，就不是削弱而是直接净化。
    “出来吧！”
    人首柱形器上慢慢浮起灰色雾气，凝聚成一个手掌大小的人头。
    人头和巫器上的头长得差不多，她咧开嘴露出一口黑齿，说道：“神主在上，吾名为钟。”
    这声音，如尖锐的指甲划过木板，叫人生理不适。
    林玄真心下默念，钟？
    叫做“钟”的大巫，难不成是钟巫？
    那可是上古大巫之中最接近先天神的存在，流传下来的古籍上也提到过她，原是由人族觉醒成巫族的。
    钟巫幻化出的脑袋披头散发，又和西雒九蛮一般雕题黑齿，并不符合林玄真的审美。
    好在只有手掌大小，只要不是等比例，林玄真也还能与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对视。
    林玄真干脆直接问道：“神魔大战之后，上古神族已经纷纷陨落。你为何还会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