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当初算是全家人一起挑中的,只是后头收拾的时候全都交到了沈远龄的手里,或者是他主动开口要过来的,严氏很少过来,最近几次过来还叫沈远龄颇为不适应,如今走近院子瞧瞧里头的布置,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严氏的喜好。
沈远龄在院子中间停住脚步,其实布置的时候他真没有刻意,可好像这屋子里头的摆设,哪一件拿出来,都不是严氏会喜欢的,是内心深处早就想要这么做了吗?沈远龄自个儿也分不清,或者不想承认。
“老爷……”院子里伺候的丫头忙上前见礼,随即低着头没有再话,像是在等着他的吩咐一般。
沈远龄抬眼瞅瞅,忽而嘴角泛出一个冷笑,这是严氏屋子里头的丫头,也是当初一起从严家带来的,他根本不想理,是以也没搭理那丫头,抬眼就往屋里走去。
这就是他觉得很厌恶的地方,严氏这里伺候的人,从严妈妈到下头的丫头,从来见了他都是这样,他就算是严家入赘的女婿,可连严氏都没什么了,家里什么都有他话的份儿,凭什么这些自以为是府里老人的下人们还摆出这副嘴脸?
瞧着像是对他很是恭敬,其实他哪里看不出来,分明就是恭谨不足客气有余,怎么,他就要一直被人排除在外吗?
“老爷……”丫头一看老爷连话都没有就往里头,连忙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略略提高了些,随即跑着跟上。
沈远龄刚才在前厅憋着的一口气就这么冲出口了,他猛地停住脚步,冲着那丫头吼道:“怎么?我连这院子都进不得了是吗?”
丫头明显被吓了一跳,很少见到老爷这样的时候,老爷为人虽然严肃,可在府里也是出了名的不爱发脾气,一向都是瞧着极为沉稳的样子,是以突然发作丫头当真不知要怎么应对了。
然后即使她什么都没也不行,沈远龄依旧看着很是生气,就那么直直地瞪着丫头,吓得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张口就要求主子原谅,可她实在不知道自个儿做错了什么,明明她就按着严妈妈教的规矩地伺候着,想到这里,丫头虽不敢开口,到底脸上还是露出些委屈的神色来。
“好,好啊。”沈远龄一直盯着她,自然都瞧见了,顿时就连连冷笑出声。
其实是严家一向待下人算得是宽厚,无故责骂或者打罚下人的事儿没有,所以丫头才敢这样,但这会儿在他的心里却怒气超过一切,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这家里谁还把他当成个主子,连个丫头都敢给他脸色看了,就因为是伺候在严氏院子里的吗?
每次都是这样,从前在严府的时候,虽他是入赘的女婿一般不会提及纳这样的事儿,可他跟严氏还是各自有自个儿的屋子,严妈妈在的时候,严氏的院子一向防得滴水不漏,每一次从他进门都会有人进屋去通报,就像是今儿个严妈妈不在,可那丫头突然抬高的声音在沈远龄耳中就是在向着屋里报信。
“这是怎么了?”一主子一丫头正无声对峙着,严氏的声音突然传来。
沈远龄猛地转头看过去,就见严氏站在门口看着,却并没有走过来,夫妻俩视线对上,严氏自然看见了他脸上的怒气,却是淡淡笑了一下,也没什么,而是冲着那吓呆了的丫头吩咐了一句:“还愣着做什么,没见老爷过来了,去沏壶热茶来。”
“是,夫人。”那丫头如蒙大赦,冲着两人各自施了礼,就急匆匆转身下去了。
“老爷不是要进来坐吗?”严氏这才转头看着沈远龄,脸上还是那样的笑容,似乎并不介意刚才沈远龄在院子里无缘无故的发作一样,随即也不等沈远龄话,就自顾自转了身,慢慢走近屋里去。
沈远龄站在院子里,衣袖下的手臂上青筋鼓起,手也握成了拳头。
夫妻俩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外头,他们不开口这院子里余下伺候的下人哪里敢出声,一时只有风声过耳,然后却也起到了很好的效果,至少沈远龄在院子里独自站了一会儿,蓦地竟然又笑了出来,刚才的一腔怒气仿佛一下子就散了,只是眼中并没有笑意。
对了,就是这样才对,即便是两人在一个院子里,也是这样隔着一道门,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各自揣测着心思,他以为,就该是这样的关系才对,不然,他心里头的不甘要怎么算?
屋里严氏也没有再出来催促,由着沈远龄自个儿站了一会儿,就伸开了手,随后轻抚了下衣衫,重新抬步进去了。
他这厢前脚刚进门,后脚就要丫头跟进来,手脚麻利地换下了桌上的茶水,沈远龄无意间抬眼看了一下,他以为刚才下去那丫头怎么也会躲开来,至少暂时会换个人上来,可却还是她过来了,脸上神色也如常,悄没声息地换了茶水,就默默退下去了。
“哼……”沈远龄心里默默冷哼了一声,看来他这个老爷果真是没有什么威严。
可也没什么好多想的,过去十几年不都是这样吗,又不是今儿个才知道,所以沈远龄从不后悔自个儿的选择,不后悔当初违背自个儿心意入赘,更不后悔今日选了与严氏站在对立面。
“你们也都下去吧。”严氏一直坐在桌前,见沈远龄进来也没起身,只是抬手叫下人出去,随后又亲自动手给沈远龄倒了杯茶,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老爷请用茶。”
沈远龄相隔数日又进了严氏的屋子,只是这宅子还没有正式住人,就连这屋子,其实也不准到最后会是谁的,当然现在名义上会是他们夫妻俩的,可夫妻俩坐着却是相顾无言。
即使还没有入口,但仅仅是一闻,沈远龄也闻出来那茶叶是严氏远远带过来的,当初要过来的时候,他还过严氏路途遥远,做什么连茶叶都要带了,又不是到了北方就连茶都没有了,更何况他即便在严家被迫跟着喝了十几年这个茶,看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喜欢过。
这茶叶味儿淡,他打连吃菜都比别人口重,家里穷的时候吃不起菜,他就是吃个野菜糊糊也要就着咸菜,尽管家里咸菜因为怕吃得太费用的老陈水腌得齁咸,所以他怎么可能爱喝这样入口觉得味儿都没有的茶叶,只是严家老爷爱喝,严氏也爱喝,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不自个儿不爱喝,包括那些入口之后他觉得像是没放盐的菜。
严氏倒的那杯茶就放在他面前,他却是迟迟没有动,坐着盯了一会儿,沈远龄突然扬声喊了一句,外头刚才跟着他伺候的厮直接就跑了进来。
他这会儿真觉得可笑,刚才做什么把人留在外头了?当初严家规矩大,主院里头除了丫头连个厮都不许进,可这里不是严家了,这宅子外头的牌匾是他特意找人做的,上头沈府两个大字他每次看见都打从心里头的痛快。
“老爷……”那厮冒冒失失跑了进来,还是头一次进这屋子,有些畏畏缩缩的。
沈远龄不大满意,这是在镇上后找的厮,比起严家那些懂规矩的下人自然差了很多,可没有关系,他们至少听他的。
眼角余光瞥见严氏眉头皱了起来,他知道严氏一向不爱瞧见这样没有规矩的下人,甚至从前这样厮跑进主母屋子的事儿从来都不会发生,可他现下瞧见却很高兴,也就不计较厮神态不够大方了。
“去给我沏壶茶来,就用前几日在茶庄买的那好茶。”沈远龄吩咐道。
那厮下意识往桌上的茶壶看了看,自然也看见了沈远龄摆着的一杯茶,像是想要问什么,可到底还是想起来进府之前被吩咐的一句话,主人家让你做什么你就做,别问那么多废话,是以连忙点个头,急匆匆就跑了下去。
打从沈远龄突兀地叫人进来吩咐了一声,严氏给的反应就是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后就再也没有话,只是那么默默地坐着,直到那厮又跑进来送茶。
沈远龄也没有推开严氏的那杯茶,就自顾自又倒了一杯茶,随即轻轻啜了一口,就像是这茶,还有他吃了十几年并不喜欢的菜一样,该换就要换。
他并不觉得自个儿刚才这举动太过幼稚,事实上他想这么做想了十几年了,十几年来忍着不喜欢的东西,忍到有时候他都怀疑是不是自个儿这辈子都再也没有不的机会了,可怜见,他终于还是等到了。
然而慢慢喝下一杯茶,沈远龄却并没有觉得心里头多舒坦,随后他想明白不对在哪里了,是严氏的反应,她不该这么平静才对,她该歇斯底里才读,她该质问才对,她不是一向在她面前有即便是掩饰也掩饰不住的高高在上吗?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