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通脚下土地，是江南一处普通村庄。
    一条小河环绕村庄，灌入水田当中，不远处是零星点缀的房屋。
    原本生机盎然的农家景色，此刻竟也多了几分死寂。
    不是没人，而是村里的百姓，见到方斗后，如同见到恶鬼，鸟雀般散了个干净。
    曾几何时，方斗留着短发，行走在江南村间，可不曾遇到这把待遇。
    农夫行人见了，纵然不是信徒，也会回个十字礼节，口称“阿弥陀佛”。
    顽童们见了，跟在方斗身后，不停叫着‘小和尚’。
    但是，眼下已是物是人非了。
    圆通辞别九华寺众人，来到世俗人间，所遇一切令人惊疑。
    老百姓遇到僧人，均面带惊恐，一哄而散。
    甚至，圆通还听到个称呼‘无根贼’。
    无根贼，乃是六根尽去的贼子，是如今老百姓对释门出家人的称呼。
    可想而知，这个称呼中，包含多少怨念和恐惧。
    这一切的由来，都是因为僧珈蓝率领的白衣佛兵。
    江南一地，原本人口稠密，很是繁华。
    北地地广人稀的景象，在这里完全见不到。
    但是，自从白衣佛兵起事，接连屠城，使得江南之地元气大伤。
    恐怖随着幸存者撒布各地，所有地方都听说了，一帮贼和尚造反，杀人不眨眼。
    连带着其他释门众人，也被老百姓拒之门外，除非是自家地盘，只要到了陌生地方，就是眼下圆通的处境。
    “百姓无辜啊！”
    圆通念叨几声，就要转身离开，既然此地百姓害怕和尚，他自然要离开了。
    没等他走出几步，就听到村庄中，一个苍老声音在背后响起。
    “佛爷且慢！”
    圆通停下脚步，佛爷，这是什么称呼？
    赶来的老者身穿布衣，不是那种粗糙的麻布，显然身份颇高。
    “老汉是村中的族长，还请佛爷过来做客！”
    圆通双手合十，“未免引起恐慌，还是不了！”
    “村里人不懂事，怠慢了佛爷，还请不要介意，老汉向你赔罪了！”
    这么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致歉，圆通只好双手合十，“那就叨扰了！”
    跟着族长进村，方斗发现村里很是荒凉，田地里浅浅一层水，若是踩下去，只怕连脚背也不能打湿。
    谷物庄稼均蔫巴巴的，缺水严重，纵然能活到抽穗，也是许多空壳夹杂，难有丰足的收获。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人在门缝一闪而过，蜡黄菜色脸上，满是惊恐和不安。
    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但村中仅有小半人家升起炊烟。
    很显然，村中人家粮食紧缺，不是能吃饱饭。
    “佛爷，要用斋饭吗？”
    族长请圆通到了家中，儿子儿媳出来迎接。
    “一小碗粗粮饭，一杯清水即可。”
    圆通加了句，“若无粮食，清水也可！”
    过了片刻，热气腾腾的饭食上桌，一盆白米饭外加四碗菜。
    灾荒之年，这样的饭食足称丰盛。
    圆通微微一愣，目光扫过，族长和老妻、儿子和儿媳，外加几个孙子孙女，都看着他，喉头蠕动着。
    再看这一家子，手脚枯瘦，面有菜色，显然都吃不饱。
    “罢了！”
    圆通不吃饭，而是起身。
    “佛爷，可有什么不对，你若是要吃肉，咱家也能弄来鸡鱼！”
    族长急了，生怕惹得圆通不快。
    圆通摇摇头，“施主，你有事情明说，不可如此！”
    他一指桌上饭菜，“这些食物，怕是你们一家的口粮，若是被贫僧吃了，你们吃什么？”
    族长的老妻，面带讨好，说道，“佛爷吃得满意就好，咱们家饿一顿，死不了人！”
    “施主，您若不是实话，这饭食虽好，我吃不下去！”
    圆通作势就要离开，被族长苦苦拉着袖子劝住。
    “噗通！”
    族长一家子，从老到少，纷纷向圆通跪下了，几个不懂事的小娃娃也被父母拉着跪在地上。
    “你们这是？”
    族长哀求道，“佛爷，咱家愿意信奉佛祖，还请做个见证！”
    圆通愣住了，这是要干什么。
    这处村庄，临近白衣佛兵占据的区域，但也属于朝廷的地盘。
    族长盛情邀请，却是要改信释门，这真是稀奇。
    圆通语气变得温和，劝道，“施主，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您若是要供奉我佛，以后有空，找家寺庙上一炷香即可！”
    “等不及啦！”
    族长老泪纵横，“我们这一家，连同整个村庄的性命，都要靠佛爷你了！”
    他指着儿子，“犬子原先在隔壁县做工，遇到白衣佛兵攻城，九死一生才活下来！”
    “他听说了，但凡不信佛祖的，都被杀了！”
    儿子目光畏惧，从一开始，就不敢直视圆通，原来有过这段经历。
    圆通默然了，然后说道，“那帮凶徒，不是我佛的出家人，而是假借佛祖名义的魔头！”
    族长摇摇头，“他们手上握着刀把，不日就要杀到这边，咱们若是不该信，必死无疑！”
    圆通点了点头，“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僧若能救你们一村人命，也是功德无量！”
    族长一听，全身放松下来，不停对着圆通磕头，“佛爷慈悲，我们全村人一辈子记得您老大恩大德！”
    “还有，佛爷这个称号，以后再也别提，我不喜欢听！”
    圆通严厉喝止，族长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第二天，族长将全村人叫道村口晒谷的广场，宣布这个消息。
    圆通注意到，村民看他的眼神，仍然带着恐惧和避让，但听族长说，只要改信就能活命，目光中生出希望。
    “还请大师给我们开光！”
    圆通笑着摆手，“这个词不能乱用，罢了，贫僧给你们说一段佛经，你们随便背几句，以后也能应付！”
    “都听到没有，仔细背好，今后一家子活命，就靠这个了！”
    族长穿梭在人群中，挨个叮嘱，遇到呆头呆脑的，直接一巴掌糊上去。
    “啊呀，九娘呢？”
    九娘，是村中一个寡妇，按照族中的血统，也算是族长的远方侄女儿。
    “九娘还在家里喂孩子，没空出来！”
    有人回答，族长听了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