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生包子]金丝笼 作者:谢画屏
十四 孰重孰轻(三)
程亦风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敢劳烦军长,请军长将药箱留下,我自个儿来就成。”
陆长安扬一扬眉,“你又不晓得这药剂的分量,自个儿也缠不好绷带,若是绑不紧,夜里头松开了更是麻烦。”说着便不由分说将程亦风摁到了床上,笑道,“这是命令,你是学生,往后也会是军人,服从命令就是天职,懂了么?”
程亦风见他又要来卷自己的裤子,连忙向旁侧了一下,自个儿卷了起来。他如今已经换了睡衣裤,裤脚宽松的很,一直翻到了膝盖上头,露出纱布和绷带来。程亦风的腿比起脸上还要再白几分,平素穿着长衫瞧不出来,如今陆长安乍一瞧见,心里头不禁轻轻荡了一下。
他说自己曾在英国念文学的事情倒真是没有欺瞒程亦风,虽说中国的穷酸陈儒之士多不胜数,但毛子里头那些醉心诗歌文学的也着实不少。陆长安想起了当年沈随霜曾给他看过的一本诗集,那个他早已不记得名字的诗人不惜笔墨的抒发了自己对女神缪斯的敬仰和爱慕之情,歌颂她们赋予自己睿智、力量和友爱。
浅白色的格纹下头,衬着两条白生生的长腿,看得人心情是如此的美丽愉悦,只可惜那纱布绷带坏了风景。
陆长安如今却有几分能明白那诗人的心思了,想必那诗人若是看到那几位缪斯女神跌倒擦伤了,也会觉得心里头极不是滋味的。他小心翼翼的解开了程亦风腿上的纱布,手脚利落的从一旁取了药出来,又仔细的先消了毒。抹药的时候陆长安虽是已经格外谨慎,然而程亦风却还是咬着牙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药很好,英国人的西药见效很快,又不会落下伤疤,只是用的时候稍微疼些,你忍一忍。”陆长安抬头瞧了他一眼,放缓了语气安抚道,“别看就是这么一道口子,你摔倒的时候不知混了多少沙土石子儿,要是不弄干净了,以后感染可就麻烦了。”
程亦风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低声道:“多谢军长了。”
陆长安替他缠好了绷带,就笑着站了起来,道:“真是有趣儿,你同我说的最多的话,仿佛就是‘多谢军长’。我倒是好奇,哪儿就有那么多的地方值得你道谢了?”
程亦风见他目光灼灼,只得硬着头皮道:“学生庸碌之辈,累的军长连番费心,道谢是应当应分的。”
陆长安眼睛围着他上上下下转了一圈,倒也没说什么别的话,只呵呵笑了一笑,道:“你这样的子,旁人或许会觉得冷冷淡淡不识抬举了,可是偏偏我喜欢。”说罢便大喇喇的将那件西洋浴袍的束带紧了紧。这西洋浴袍本就宽松,这样一弄难免要露出些膛来,陆长安就站在程亦风的对面,逼得他一双眸子抬也不是低也不是,尴尬的耳子都有些发红。
陆长安目的达成了,也不再多为难程亦风,抬手抚上他的肩膀,轻轻捏了一把道:“早点儿歇着罢,我先回了。”
程亦风低声恩了一嗓子,算是回应了,陆长安毫不在意的微微一哂,转身取了药箱就要出去,却突然被程亦风喊了下来。
“险些忘了,先前您让我写的扇面儿已经弄得了,晾也晾好了。”程亦风递上那柄象牙骨的扇子,道:“写的不好,韵味髓都写不出来。”
陆长安笑着将扇子抖开,瞥了两眼道:“写的已是很好,至于这韵味髓嘛……”他突然贴近程亦风的耳畔,压低了声音道,“待有朝一日你对这句子有了个中体会,韵味自然也就出来了。”
程亦风浑身一僵,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了陆长安一眼。
陆长安笑着挥一挥手,转身走了出去,带着笑音儿说了一句,“晚安。”
余下来这几日,陆长安倒真是按钟按点的过来替他换药,再未说过什么暧昧之语,并时常说些留学时候的趣事儿与他听。程亦风本来也是为留学准备了许久的,虽说后来没能成行,他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头却也着实有些遗憾。陆长安口才好,讲起故事生动有趣,直让人觉得自个儿也出去走了一遭似的。程亦风面上不露什么,语气却已对陆长安温和宽厚了许多。
“……后来仰慕随霜的那位法兰西男士,一直追求了她大半年的光景,整日在公寓外面吟诗唱诵,吓得随霜几乎都不敢出门。”
程亦风忍不住笑道:“法兰西的人仿佛骨子里都有些罗曼蒂克过盛,不懂得收敛。”
陆长安道:“可不是么,倘若你这样的人当初真去了法兰西留学,只怕要被吃的骨头也不剩了。”
程亦风闻言颇为尴尬,只听陆长安又道:“不过若说起不知收敛,意大利的那些人才是尤为。在学校里头,若是看到两个亲密朋友坐在长椅上的,那一定是英国人的做派。倘若是手拉着手谈天说地的,那就是法兰西人了。但是,若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嘴儿拥抱的,就必定是意大利人了。”
程亦风想想那情景便觉得十分诧异,轻轻咳嗽了两声道:“如此这般,未免也太……伤风败俗。”
陆长安长眉一挑,唇角勾起一丝笑来,却不反驳他的话语,只道:“初时我见了,也觉着很是惊诧,只是后来想想,这亲密的情人之间,既然是互相热烈喜爱的,那又何必讲究那些无谓的戒条道义呢?”
程亦风闻言皱眉摇头道:“咱们中国人的老教条便是如此了,洋人有些东西是很好,只是‘礼义廉耻’却不可轻易抛了。那在人前搂抱之事,实在不文极了。”他还欲再说,却突然想起那日陆长安和小怜的举止,不由住了口,抿着嘴唇侧过脸去。
陆长安亦是明白了过来,笑一笑也不说破程亦风的心思,只道:“明儿个随霜会过来,让她替你好好瞧瞧,倘若有什么不舒服不得劲儿的地方,定要统统告诉了她。得了,时辰不早,我也回去歇了。”走到门口又回头笑着道了声晚安。
程亦风低低吁出口气来,将裤脚放了下来,转身回了床上,阖眼入眠。
次日一早,程亦风才刚到了饭厅,瞧见陆长安已经不在了。一旁的老徐见状忙道:“军长今儿个一早便出去了,只说是有事儿要打理。您先用饭,沈大夫一会儿便到。”
程亦风点了点头,慢慢喝着那一碗米粥,随意夹了几筷子小菜吃了。待到十点刚过的时候,便听见老许说沈随霜到了。
“这两天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头疼的症状?”
程亦风同她坐在沙发上,摇头道:“并没有什么,倘若不是那腿上的伤,我都险些不记得自个儿还摔下来过一回了。”
沈随霜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她肌肤丰润,笑起来更显得十分水灵又可亲,“话不能这样说,当时他带你过去的时候,可是把人都吓了一跳呢。不过,我刚才帮你检查了,确实没有什么大碍了,腿上的伤恢复的也很好。”
程亦风眸子一亮,道:“既然如此,我是否可以回学校重新上课训练了?”
谁知沈随霜却摇了摇头,道:“轻微脑震荡起码要好生休养半个月才作数的,你这才刚刚一周,还是别轻率了好。”
程亦风闻言叹了口气,道:“如此,实在是添了许多麻烦。”
“岂会呢?旁的那些都不重要,自个儿的身体才是最最要紧的。说起来,我能有幸照料你这样文质彬彬又英俊帅气的病人,也是非常乐意呢。”
程亦风看着沈随霜笑盈盈的眸子,不禁也笑道:“你们平素在医院里头,招待的多是什么样的病人?”
“什么样的都有,有洋人,也有中国人。中国人多半不是显赫公子,就是军阀都统,那些握着枪杆子的,一个个脾气像头牛似的,急的不得了,恨不能今日动了手术,明日便能回去。”沈随霜摇头道,“像你这样一句话要道三声谢的,实在不多呢。”
程亦风道:“这也不新鲜,我本来也算不上什么豪门公子,底气不足,自然不会那般颐指气使了。”
沈随霜道:“这话不对,你这样的人便是放进豪门之中,必定也不是那仗势欺人的。”
他二人一来二去,说的十分投机,直到了下午一点钟的时候沈随霜才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恰好遇上了陆长安。待她走后,陆长安又问老徐,“沈大夫来了多久?”
“上午十点钟来的,看完了诊,又和程先生聊了好一会儿。”
陆长安道:“两人聊得如何?可还谈得来?”
老徐道:“哪里是谈得来,简直就是十分的亲挚了。”
陆长安哼了一声,问道:“都聊了些什么?”
老徐道:“这……军长这就是为难我了,那些话我哪儿记得全呢?只是仿佛说了不少洋人的事儿,还谈起什么散了的书……”
陆长安笑骂道:“什么散了的书,那叫散文。还说什么旁的了?”
“旁的,倒也没有什么了。”
陆长安又哼了一声,每回若是他同程亦风谈天,说不过半个小时去,程亦风也不见得能多热烈的回应两句。如今这两人才见了第二回,就能谈得亲挚了?
“程先生人现在在哪儿呢?”
“应当是在卧室里头。”
陆长安点了点头,吩咐道:“叫段副官到我书房去,晚上不必摆饭了,警察局那头的设了饭局。”
老徐哎了一声,刚要下去,突然又回头问了一句,“那,程先生的饭?”
陆长安笑着瞥了他一眼,沉声道:“老糊涂了不成?我自然带他同去。”
老徐这些日子早就将陆长安对那程先生的心思瞧的心知肚明,如今听了这个更是忙不迭的陪笑道:“可不是老糊涂了,前儿个按着您写的那尺寸量好的衣裳也裁好了,方才刚送过来的,一会儿我便送到程先生那儿去。”
陆长安此时心情才好了几分,挥一挥手道:“得了,你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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