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生包子]金丝笼 作者:谢画屏
十三 孰轻孰重(二)
等到了四点多的时候,老徐果然过来请了程亦风出门,他便将肩上搭着的外衫穿了起来,又取了条白围巾系上,到了门外时,汽车已经侯在那里了。
自有听差上前替他打开了车门,一进去便见陆长安笑着坐在里头,只是见了程亦风便直皱眉头,“你穿的这样薄,也不嫌冷么?”
程亦风道:“倒也不觉着薄,先前在**鸣寺外头置摊子的时候,也是穿着这一身,坐上一整日的。”
陆长安难得听他主动说起自个儿的事情,如今大大的来了兴趣,连忙道:“喔?你在**鸣寺外头置什么摊子?”
“不是什么显赫了不得的买卖,我身无长物,只有那手字还算见得了人,不过是替人书春,誊写经文罢了。”
陆长安笑道:“你那一手字确实是极好看的,笔力爽快,清隽劲,平日临的可是柳公权的字吧?”
程亦风略有些吃惊,抬眸瞧了陆长安一眼,点头道:“是他的字不错。”
陆长安是何等耳聪目明之人,岂会没有察觉?笑道:“你心里头还是拿我当个莽夫,见我竟能分出书法派系来,就觉得十分惊诧了,是不是?”
他说罢不待程亦风开口,便又兀自说道:“我家里头是带兵的出身,父亲伯伯没有一个读书人,只是我母亲却最是个大家闺秀,自小便于我在读书上头十分的上心。我也临过帖,不过是董其昌的字,相比起柳公权来,就少了几分清隽风骨了。更何况我当时不甚经心,写的总不是很好,不及你那一手字来的深。”
程亦风一怔,旋即低下头去轻声道:“军长过谦了。”
“不是我过谦,只是实事求是罢了。”陆长安轻笑两声,微微向后仰去一些,“咱们今儿个先去个徽菜馆子,你尝尝是那儿弄的好吃些,还是宜瀛楼的更妙些。我还在梨香园要了个包厢,吃完了咱们便过去。”
程亦风颇为不解,“徽菜?何必要特地去吃这个,至于那听戏,我这人一年进不了三回戏园子的,只怕去了也是费钱而已。”
陆长安笑的颇为暧昧,索坐到了程亦风身侧,“你可是忘了不成?咱们头一遭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便是在徽菜馆子,如今再去吃一次也没什么不好。至于那听戏,我也不于此道,胡乱听上几句而已,不过是解解闷儿罢了。随霜可是说了,这太静了太闹了,都不利于养病呢。”
程亦风只觉这人是怎样都能找着理来说,同他争辩也会不经意便落入他设的圈套中去,索便不再开口。只是陆长安却又问道,“那手表怎么没带着?”
“学生人微身卑,实在消受不起那样的物件。”
陆长安扬一扬眉,唇角勾起笑来,“你总爱说这样的话,我既然将它送给你了,那你便不该将它束之高阁,否则不更是浪费了我一番心意?”
说话间车子便已停了下来,这是家不算多大的馆子,只是贵在细,里头的一砖一瓦,一杯一碟皆是名器出身。程亦风原先曾陪着程父在此应酬过几次,心里头对这儿的菜色价位倒也不是全然不知。陆长安点了两个菜后又喊他点菜,程亦风也不看菜牌,随口报了两个,皆是这馆子的招牌菜色。待那点菜的听差退下去后,陆长安不禁笑道:“你先前来过这儿?”
程亦风道:“来过几回,略知晓些菜品而已。”
陆长安颇有些懊恼道:“早知如此,便不该带你来此了,换个新鲜的没吃过的地方,那该多么的好。如今这样,可全都没了意思。”
程亦风只觉二人现在如此,实在是说不出的奇怪。陆长安同自己本无交集,如今又是留他养病,又是请客吃饭,用罢了饭更要同他去戏园子听戏。若换做旁人,得了陆长安如此看重,只怕美的姓名祖宗都要忘了,可程亦风却打心眼儿里觉得有些不安。
也说不出缘由来,只是总觉得这人不是那样简单纯粹的子,程亦风这样想虽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却也总甩不开这个念头去。
只是他却更明白,同陆长安这样的人若是硬碰硬,是决计没有自己好果子吃的。总归如今这些事儿也还不怎么过分,能忍便忍了罢。
识时务、懂颜色,这便是程亦风这两年觉悟出来的道理。
陆长安本是想献好才来了这处馆子,谁知程亦风竟早就来过,如此自个儿也觉得有些无趣。于是便草草的吃罢了饭,又让司机直接将车开去了梨香园外头。今儿个是柳玉卿的新戏,前来捧场的人多不胜数,陆长安一早安排了人在门口候着,见二人到了便直接引上了包厢去。这四下虽人声鼎沸,包厢周围却是清清静静,视野又开阔,是个极好的所在。陆长安挥挥手遣退了段副官和听差,只让他们去外头候着,同程亦风笑道:“今晚上和柳玉卿一处唱戏的人,是个熟脸儿,我想着这夜里头没事做,也是无趣,便带了你过来打发时间罢。”
他这样一说,果真勾起程亦风几分好奇来,“熟脸儿?不知是哪一位?”
陆长安笑道:“我且先不告诉你,你一会儿自个儿瞧瞧,看看能认出来不?若是不能,那待她一会儿下了戏台卸了妆,过来请安的时候,你自然也就见着了。”
程亦风见他不说,眉头不禁微蹙了一下,也不再去问。这会儿戏台上丝竹鼓乐已经奏了起来,唱的是《四郎探母》,柳玉卿扮铁镜公主,扮那杨延辉的万明山亦是当今名角,只是不知那婢为何人。
台上之人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程亦风虽然于京剧上头不甚明白,却对这曲调甚感兴趣,陆长安见他面色宁和,微露笑意,心里头也是觉得高兴的,轻轻用手打起拍子来。
这一出戏看的十分和美,到了彩之处程亦风亦忍不住叫了声好,待这一出唱罢了,不一会儿的功夫果然有人前来请安。听差掀开帘子之后,程亦风见了来人不觉略讶异了一下,原来方才在台上的婢,便是当日在宜瀛楼自个儿不留神撞上的那位小怜。
小怜见了程亦风何尝不是也愣了一愣,只是她老于世故了,如何会显露出来,当下便娇笑着同二人请安问了好,又同陆长安道:“军长今儿个可是给足了我底气啦,方才在后台,那柳玉卿还横竖看我不上呢。”
陆长安笑道:“哪儿能够呢?我派人送过去的花篮,可收着了?”
小怜道:“正是见了那花篮,他才露了些好颜色出来呢。军长怎么不说今儿个也带了这位俊少爷来,人家这样毛毛躁躁的便赶过来了,也不知是不是失了礼数,军长就是存心要看人家出丑呢。”
陆长安抬眸瞟了小怜一眼,嗤笑道:“这可奇了,你先前见我的时候,怎么没有过这样心细致的时候?恩?”
小怜哪里敢真惹他不痛快,忙赔笑道:“哪里的话呢,我还不是心里头明白军长您待我一向多宽纵些,又知道您一贯都是最大度的,这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啊。若说起小怜头一位敬重的人,莫说守着这沪城看了,便是放眼全中国瞧去,那陆军长您也是头一份的。”
陆长安笑着拧了一把她的脸,“倒是越发会说话了,那个柳玉卿是名角儿,有几分气倒也是难免的。回头让人给你们戏班儿的班主再说和说和,多给你排几出戏也就是了。至于那些个使绊儿置气的小儿,你还是少用些为妙。”
小怜神情一变,咬了咬嘴唇又娇笑道:“有军长在,我哪儿还有什么不安心的呢?”
程亦风在旁只觉尴尬极了,眼看着这二人肆无忌惮的暧昧调笑,自个儿只恨不能寻个地缝躲走的才好。
这大庭广众的,也不知道避讳一下子么?
待又过了一会子,陆长安才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了。”
小怜好奇问了一句,“这位少爷仿佛是姓程是吧?一会儿可还要回东宁军校去么?”
陆长安道:“他这阵子受了些病,住在我那公馆里头养病。”
小怜听罢,瞧向程亦风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暧昧之意,笑着点头道:“既是这样,那便更亲厚了,能入军长眼中的人可是不多,看来这位程少爷着实是不俗之人啦。”
陆长安闻言亦是含笑,意味深长的瞧了程亦风一眼,道:“自然是不俗的。”
程亦风只觉得心头一紧,被人这样品头论足实在是窝囊憋屈极了,只是眼下却又不好说些什么,好容易熬到了陆长安肯开恩打发走了那小怜,二人上了汽车,程亦风便挨着车门微微向后一靠,阖眼假寐起来。
陆长安心里头知晓,必定是方才那一番话惹得这人又有些不痛快了,他也不多说话,只装作全然不知的模样,兀自瞟向窗外看起了风景。
这程亦风外表看着像一块玉似的,可内里又似石头般不好揣摩,陆长安虽然喜欢他这个人,却也不愿急进了。只想着一点点将他内力那些坚硬难催的地方都给暖的化去了,到最后只余下一块温润宝玉,能好端端的让自个儿托在手中,揣在怀里。
待回了公馆之后,程亦风淡淡同陆长安打了声招呼,便抬腿回了房去,刚刚洗漱了一番想要睡下了,谁料门口又传来敲门之声,一问之下竟还是陆长安。
程亦风不知他大半夜的跑来又是所为何事,只是这是人家的公馆,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能将他拒之门外,只得又开了门。
陆长安也是已经沐浴过了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白色西洋浴袍,头发还有些微湿,手中提着个药箱,进来之后便同程亦风笑道:“还好你没睡下,你腿上的伤口随霜叮嘱过,定要每日换药才成的。我这沐浴过后才想了起来,就赶紧过来了。来,将裤腿儿挽起来,我替你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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