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绮烟眸子微亮了一下,却实在是不敢相信,又说:“哪有除夕夜不在家守着岁,到门上给人瞧病的大夫?”
“奶奶你这又是驳我,就凭咱家就凭大爷,还有除夕夜找不来大夫的?”好好的一件喜庆事儿,说到这会儿,梅香心头亦不喜了。万般欢喜的心,都被莫绮烟给全数挡了回来,好像她说得真是假话哄她一般。
莫绮烟回头瞧了梅香数眼,仍旧不肯相信:“当真没有骗我?”
“我骗你作甚?有我什么好处?”梅香气得只要跺脚,手上利索地把莫绮烟的头发梳好,束上嫩青色抹额,簪上珠玉带簪并插了双蝶水滴玉步摇。
莫绮烟从镜前站起来,回身便拉了梅香的手,“你也莫要有气,多年没怀上,我哪里轻易肯信。若是一场空欢喜,又让我怎么继续活着?我现在往老太太院里去,你支人给我找大夫去,非得大夫亲口跟我说了,我才信。”说罢,自是披了斗篷,叫了兰心跟着,同往常一般去高老太太和蒋氏阴氏那边请安。
梅香见着人走了,长吐一口气。原就知道她家奶奶行事稳重,凡事不爱出风头怕落人话柄,真个是没想到会稳重小心至此。若是一般人,哪有能沉得住的?必是欢喜不已,没了理智都是可能的。
回说除夕夜顾府上下喜庆热闹,便是婆子丫鬟们得了闲,也守着岁玩闹吃酒赌钱放松不少。也就是年下这一段时间,阴氏规矩放得松些。得口气喘,人都是精神百倍。别说一夜不睡,那夜夜不睡也乐得欢快。
高老太太与家中一众女眷也是玩得开心,单有莫绮烟扫了些许的兴。又知她近来身子大有不适,便也没人说什么。她要回去休息,也就让她回去了。等她走了,众人又玩闹一番。却是在兴头上,听说“有喜了”。
“谁有喜了?”高老太太伸着脖子问。
人也都在笑闹中没听明白,也都跟着问:“对呀,谁有喜了?有的什么喜?”
“我家奶奶有喜了呀!”
高老太太眯着眼,望着那说话的丫头是谁,还问了句:“你家奶奶是谁啊——?”
“老太太,家里还有几个奶奶?就是大奶奶了!”说话的原是兰心,这会儿到了桌前,笑着道。
蒋氏与其他人早听明白了,各人脸上表情瞬间变化万千,只得高老太太听明白了,一拍桌子道:“亲娘啊,总算怀上啦!?”
“才刚大爷找大夫瞧了,确是怀上了。”兰心仍旧笑着道。
高老太太直乐得扶了扶额头,又问:“孙媳妇回去睡觉了?”
“睡啦,自个儿还不知道呢。原一直疲得慌,我们都当她心有郁气,竟是怀上孩子了。今儿要不是找了大夫看,还不知道呢!”
“糊涂呀!”高老太太一边儿忍不住乐,一边又拍手道:“这还有自个儿怀上孩子不知道的?真是糊涂到家啦!”
“儿媳是头一次,各人怀身子也是反应不同,不怪她不知道。”蒋氏笑着护莫绮烟。
众人顺着蒋氏的话,又笑说一番。便是说莫绮烟怀了孩子还不知的事叫人发笑,也是喜庆着取笑的。于是顾府大奶奶怀了身孕,便是这么在她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一晚上就在顾府里炸开了锅。高老太太和蒋氏都喜到了心窝里,越发不困了,玩得劲头十足,直守着岁到东边儿天泛起鱼肚白。
二房的人也不断贺喜,与她们有什么相干,自然要狠狠道喜,叫高老太太和大房高兴。三房阴氏心里可就酸了,却仍是满脸欢喜的笑容,为莫绮烟“高兴”,一“高兴”就是一整宿。回去后又是一通诚心求菩萨——千万别叫她怀个男胎啊!
只听梅香说了除夕夜怀身子的事,莫绮烟倒是心有七八分不信,又有三四分求神念佛希望这事儿是真的。便是带着兰心往高老太太处去,也是暗暗在心里念了一路,十分心不在焉。那面上的镇定稳重,可不都是自个儿压着的么?
到了高老太太处,进到院子里就听丫鬟说大太太、三太太和家里五个姐儿都在呢。莫绮烟手按在胸口处深吸了口气,才如往常一般往屋里去。进屋自己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阴氏早起了身,迎过来就扶她的胳膊,笑道:“哎哟~果真叫老太太猜着了,还是来了——”
☆、第三十三章
被阴氏虚扶了进去之后,莫绮烟还是依着礼数给高老太太和蒋氏请了安。但见高老太太等人不似往常,让她站一刻也怕她累着,心里“咚咚咚”跳,想着莫不是大伙儿都知道她有身孕的事了?
疑心未尽,就听得高老太太说:“你如今不同往日,可要小心啦!”
“承蒙老太太关心了。”虽然心里的鼓点一刻不歇地敲着,那心跳直要跳到嗓子眼儿来,莫绮烟却仍旧一副淡然的样子笑着道。
高老太太却不解了,瞧着她问:“孙媳妇儿这是不开心呐?”
莫绮烟哪里是不开心,是疑着心想开但却不敢开呢,脸上染了微红,略尴尬出声道:“老太太,却不知要开心什么?”
高老太太愣了几愣,蒋氏也暗笑,服侍在侧的丫鬟们也忍不住抬手遮了嘴,暗露了笑影儿。原昨晚就因着家中大奶奶有身孕而不自知笑过,这会儿不过还是笑这个罢了。昨晚是听得人说,今儿是瞧在了眼里,显得比昨晚还要好笑。
高老太太愣完也笑出了声儿,拍了一下椅把儿道:“哎哟~孙媳妇儿你还不知道呐?你要再不知道,咱们可要笑掉大牙咯!”
莫绮烟脸越发红了,却开不去那口说怀孕的事儿,只得继续充傻。蒋氏都要忍不住想上来敲她脑袋,一个女人家,因着这事儿叫人发笑,可见要敲打敲打她的。忍了笑,蒋氏才瞧着她道:“今儿一早梅香就没跟你说?”
莫绮烟心里一直悬着这事儿呢,脸上红意重得化不开,看着蒋氏道:“她说我有身子了,我却是不信,当她逗我呢。”
蒋氏和高老太太听了这话,差点被气个仰倒,高老太太又拍了两下椅把儿,“是有啦,大夫都瞧过啦!这样的事儿,有什么好逗你?咱们可都知道了,就你自个儿还蒙在鼓里!”
莫绮烟压不住脸上的烫意,抬手指尖轻碰了碰,眼神表情皆恍惚:“老太太,却还是有些不能信,像做梦一样儿!”
蒋氏明白她不是乐傻了,而是没乐就先傻了。进了顾家这么几年,肚子一直没动静。这都放弃希望打算要给顾名扬纳妾了,反倒有了。这样的事儿,任谁一时间也不敢接受,要么是不相信,要么就是蒙圈。
高老太太笑得开,“孙媳妇儿,这可不是做梦呀!”
莫绮烟还真个咬了咬自个儿的手指,动作也小,却还是落到了瞧着她的众人眼里。人又是一番暗笑,阴氏伸手搭到莫绮烟肩膀上,笑得直要喘不上气,“我还是头一遭遇着这样的事儿,真个是快要笑断肠子了。”
高老太太嗔了阴氏一眼,道:“你是生过孩子的,自然晓得。孙媳妇儿这是头一胎,身子又仅是疲累不见孕吐,没往那厢想去实为正常。你若再笑,我可要打你。”说到最后,高老太太自个儿也笑了。
阴氏越发笑得厉害,“老太太,你且先忍了自己的笑罢!”
莫绮烟臊得厉害,却是生平头一次被人取笑也这么开心。她虽还没听到大夫亲口说什么,瞧着家里人说的这样儿,也是八九不离十了。从高老太太处回去,那还是红着一张脸儿,走路也打着飘儿,犹如踩在棉花上。
梅香瞧着她想喝多了一般,扶了她就问:“这又怎么了?去给老太太请安,还请醉了不是?”
莫绮烟抬起手来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只当你哄我,哪知大家都哄我来?”
梅香暗吸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磨磨牙道:“奶奶你有什么叫人好哄来?大夫找来了,这就给你瞧,叫你知道谁哄你呢!”
大夫隔了帘子把脉,果不就是喜脉么?大夫又说了不少道喜的话,得了丰厚赏钱,便心满意足去了,十分开心。大夫一走,莫绮烟却越发醉起来,直扑到床上,抱着被子赖着不起。
梅香只道她是被这事儿刺激得耍小孩性子,耍赖呢。却拉了几下,便见莫绮烟肩膀微耸了起来。再要细看时,哭声已经出来了。梅香又慌了,往莫绮烟旁边儿凑道:“奶奶,你又是怎么的了?”
莫绮烟埋在被子里摇了摇头,能有什么,喜极而泣罢了。心里憋了这么久的酸水苦水,这一气能倒掉大半呢。梅香看她这样,也明白几分,直叹了口气,守在旁边儿罢了。
再到回门的时候,莫绮烟与顾名扬一起回娘家,也便把有身孕之事跟亲娘说了。亲娘十分欢喜,拉着她说了许多生产诸事。说得兴起,便把生完孩子后种种也说了不少。莫绮烟都一一记在心里,回来后少不得又跟蒋氏、阴氏等人说这些。
蒋氏说不上与莫绮烟有多亲近,只是有高老太太偏着三房,她们婆媳之间尚且没有问题。这会儿是要一致对外的,若是内里还有哄来起,也是叫人看笑话了。蒋氏不是这样儿的人,莫绮烟更不是。因而蒋氏对莫绮烟还算是十分上心,如今再与自己孙子有关,那就更上心了。
莫绮烟也知道阴氏与高老太太和蒋氏不同,也能拉着说一些,自不常粘她。人家面上爱讲不爱讲且都不管,换位一想,就知阴氏不该是高兴她有了这胎的。
过些日子,身上疲重之感稍有缓解,莫绮烟便带了家里的丫鬟婆子去大相国寺还愿。高老太太不放心,且自个儿不爱跟着去,便让蒋氏跟着。为着莫绮烟肚子里的孩子,蒋氏也乐意,自带着莫绮烟一道去。
蒋氏要出去,家里不常外出的姑娘们也便都想跟出去玩玩。蒋氏想想也好,叫顾芸顾芊都去庙里拜拜,为嫁人后诸事求个平顺。顾长生也要跟着去,却不是真为了求佛请愿,只是想多看看多玩玩罢了。前世少有心思放在这些俗务之上,这一世便多去体验一番。
姐妹们都去,唯有顾荧没人通知。顾芸又叫丫鬟去问了一问,问她要不要跟着一块儿去玩。顾荧见着高老太太和自己亲娘都不去,她跟着去作甚?当个外人瞧冷眼么?罢了,不如留在家里多看一些书呢,于是便自个儿留家里了。
顾芸还打趣她,说她“是要考状元的,不比咱们”。
顾长生也不知道顾荧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自己也不爱盯着她,也记不起来她是什么时候变的。想着这也不是坏事,便随她去吧。
却说大相国寺如今乃为大庄朝最大的皇家寺院,庄穆帝以及皇族中人时而到底观赏、祈祷。寺院管辖六十四禅、律院,占地540亩,有千余名僧人。寺内常有高僧讲经,亦有名僧出去云游四海。平日里皇家不用,亦接寻常人家香火。
顾长生跟着蒋氏和莫绮烟到这儿上了香,又见两人捐了许多香油钱。那边儿又有寺中高僧接待,要坐下讲经普法。顾长生跟着听了一阵,有些倦意,便打了个哈欠。蒋氏瞧了她两眼,小声道:“乏了?叫婆子们带你出去逛逛?”
顾长生打了一下精神,“也好。”坐着听这些虚妄的人生大道理,不如出去逛一逛呢。这会儿正是正月里,寺中往来人员甚多。蒋氏又吩咐丫鬟婆子们跟好顾长生,万不能有什么闪失。虽是寺庙里,却不见得没有恶心之人。
如今大相国寺里热闹,也不全是佛家诸事,清静处实为清静。而不清静处,莫不过都是摆摊吆喝的。大相国寺常是有人来的地方,甭管是看景的还是听道的还是祈愿的,逛上一逛顺手买些东西也实属正常。是以,生意也就做到了寺庙里。
顾长生带着陈妈妈、宋婆子、丝琴和雪棋等一大波子人出去,在大相国寺闲逛了一阵。忽时,陈妈妈称肚子疼要去解手,拉了宋婆子一道,又嘱咐丝琴雪棋并其他丫鬟婆子把顾长生给看好了。两个丫鬟应了,叫陈妈妈和宋婆子早去早回。这边商量罢,回头再要找顾长生时,人又不见了,好一通慌乱。
顾长生便是边走便看,也不知身后的人停了说要去茅坑的事儿。在摊位间瞧这瞧那,细瞧一串檀木珠子的时候与她们走散了。再要找时,哪里还有人影?她人又小,人群挡掉的视线就有大半,找人也是不易。
找了半晌见找不到人,顾长生倒也不慌张。瞧着是三岁孩童的模样,却又不是真三岁,遇到这么点子事儿,还是应付得来的。想着人是跟她跟丢了的,她再往回找就是了。面上却不能显惊慌之态,哭着喊着“找妈妈”,难免不会叫坏人趁了机会。
顾长生迈着小短腿儿,细找了一阵,四处犄角旮旯都看上一看。却是走了没多阵儿,突然感觉好像有人在跟着她。且不知是自个儿疑心重,还是真有人跟着她,自也不敢往后看去。心里大觉不好,顾长生忙地加快步子,只往人多的地方走。
“嘭!”就在顾长生慌忙往前走的时候,撞上了一个东西,确切点说,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