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南宫翎轻唤。
    其实他走这一趟，何尝不是在赌。
    赌朱小来历不凡，他们一心护着，也有机会离开这里，回到京城去。
    退一步，就算不能回到京城，至少带着妻儿老小离开婺城，去外面看看。
    “大夫，我怀孕几个月了？”朱小问。
    “七个月了！”
    “也就是说，在三月份的时候，就要生了？”
    “是！”
    朱小微微颔首，“多谢大夫亲自走一趟！”
    “其实我亲自走一趟，也是有私心的！”南宫翎道。
    “可惜，我让大夫失望了！”
    南宫翎笑了出声。
    一把年纪，倒没想到，今日遇上这么个有趣的妇人。
    “倒也说不上失望，不是有句诗说，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夫人，若你真的无关紧要，谁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你下毒？还几次都活了下来，要知道你所中之毒，随便一样都是要人命的，可你还活着，肚子里的孩子……”南宫翎顿了顿，“要不再给夫人看看？”
    “……”
    朱小本想说不看了。
    但又忍不住，让南宫翎给把脉。
    南宫翎给朱小把脉，这次格外认真，好一会才说道，“以我的经验的来看，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四肢健全，唯一……”
    “这就够了！”朱小出声打断了南宫翎的话。
    方母、方芝也松了口气。
    四肢健全，智力上面，只要有心，不说聪明绝顶，普通人就好了。
    朱小也没留南宫翎，送他离开后，呼出一口气。
    “方芝……”
    “夫人！”
    “有些累了，我睡一会！”朱小说完，慢慢吞吞的进了屋子。
    方芝立即去打水过来给朱小洗脸、洗脚，松了头发。
    扶着朱小睡下，才在一边守着，拿了篮子，慢慢的缝着衣服。
    朱小这一觉睡的不太安稳，一直在做梦，梦里她似乎被人拥着去花园，但是看不太真切，团花锦簇中，有个小孩子朝她跑过来。
    “母妃！”
    “母妃……”
    朱小顿时醒了过来，眼泪早已经湿透了枕头。
    母妃……
    能被喊母妃，那一定是正妻，再不济也是侧妃。
    但她觉得，以她的性子，不可能给人做妾。
    “夫人！”方芝轻唤一声。
    朱小“嗯”了下，抬手擦拭眼角，“阿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不过老太爷心情不好，他那个故人没了好多年了！”
    “……”
    朱小一顿。
    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
    千辛万苦的出去，千辛万苦的回来，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出去家人没了，再回来喜欢的姑娘没了。
    “阿爷肯定很难受！”
    “回来后，进了屋子就没出来过，兰凯在那边守着呢！”
    朱小犹豫片刻，“我去看看阿爷！”
    穿好衣裳，收拾好自己，朱小才往孟老头住的院子走去，说是各自院子，也是也就是多了一堵墙，把两边隔开来，多了些隐私而已。
    朱小过来，孟老头真躺在炕上，看着屋顶发呆。
    瞧着有些心灰意冷，毫无活力。
    便是曾做乞丐的时候，困苦潦倒，孟老头也还有几分清骨，毕竟是从大家氏族出来，底蕴是有的。
    “阿爷！”朱小轻轻的唤了一声，上前坐在炕边。
    给孟老头掖掖被子。
    孟老头闻言，回神看着朱小，眼眶顿时便红了。
    曾经回到京城，家没了，亲人也没了，他没哭，因为哭不出来，也没人会心疼他哭还是不哭。
    如今倒了这边疆，去见故人，只留一堆黄土，她早已经嫁人生子，只是早死多年，她的丈夫再娶，如今和继室还好好活着，面对他，她的丈夫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然后便进了屋子，倒是她的儿子，请他去隔壁坐了坐，把她留给他的遗物拿出来，告诉他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他的离开，她没有办法，只能嫁人。
    尽管这个人她压根不喜欢，也只能嫁，与其生子。
    只是心里念着的，想着的都是他。
    在她的坟头，也没哭，觉得哭太假，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在朱小面前，这个半路认来的孙女面前，孟老头才觉得心里难受。
    “小小……”
    “阿爷！”朱小轻唤，握住了孟老头苍老的手，“阿爷，你还有我，有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可是要做太爷爷的人呢，可得好好的，你说是不是？”
    朱小的温情，让孟老头感动。
    心里是难受，却也渐渐的冷静下来。
    微微颔首，“嗯，阿爷会好好的，阿爷以后还要帮你照看孩子，让你可以去赚银子呢！”
    “可不单单这些哦，我打算在山里置办些田地，到时候还要阿爷一起去看看，到底什么位置好！”
    朱小柔声和孟老头说着自己的打算，也算是有个商量的人。
    孟老头见识多，在外面这么多年，这置办田地的事情，他一起总归好处多余弊端。
    “好！”孟老头应了一声。
    心里虽难受，可因为朱小的贴心，让他觉得好受很多，和朱小说起这置办田地所需要注意的事情。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去把手里的玉镯、金镯子都卖掉，手里银子多些，做点买卖！”朱小说着微微一顿，“咱们这一家子要吃要喝，等孩子生下来，需要花银子的地方更多！”
    “是阿爷拖累了你！”孟老头感慨一声。
    “阿爷这么说，就太见外，我们两个人说不上谁拖累谁，这一路上因为阿爷的照顾，我才能平安的到这婺城来，虽然近来容易出去难，但我相信总有一日，我会离开这里的！”
    孟老头笑，“好，阿爷等着！”
    两人的感情，因为相处，也因为交心，亲近了不少。
    只是孟老头一是年纪大了，二是心里忧伤，还是病倒。
    朱小请了南宫翎过来给阿爷看病。
    “陈年痼疾不少，又伤心过度，伤了心神，药要坚持吃，再就是好生养着，过上些日子就能好起来！”南宫翎轻声。
    有心从朱小这里探听点消息。
    他其实想给朱小施针，刺激一下朱小，看看能不能让她记起点有用的消息来。
    他，胡三爷、县令三人，如今是真的把一切希望都压在朱小身上，就想着朱小是达官权贵家的正妻，可千万别是某位皇子妃。
    昨日回去，便忍不住去找了胡三爷，胡三爷又把县令大人请来，三人商量了很久，也没商量出什么来。
    在这边疆久了，知道的事情到底有限，最终还是决定让人去京城打探一下，到底有没有哪位皇子妃姓朱？
    孟老头本想不吃药，毕竟药贵，但朱小坚持，让南宫翎开了药，兰凯去保济堂把药拿回来，煎了给孟老头服下，孟老头实在坚持不住，睡了过去。
    “兰凯，阿爷这边你好生照看着，有事情就喊我！”
    “是，夫人！”
    朱小每天要给那些小乞丐吃上一顿，早上还多了个豆浆，磨豆浆这种事情，兰凯就能做，其它是方芝和她娘在厨房忙活，兰凯拎到后门去，一个孩子一碗，虽是淡浆，吃一碗也觉得舒服很多，比起饿肚子，有一碗热乎乎的豆浆喝，已经是天大的幸事儿。
    下午还能有个苞米馒头，或者是番薯。
    小乞丐们其实也很懂事，来吃了就走，基本上不再附近徘徊，却是给朱小弄了不少柴来，堆在后门，兰凯弄到屋子里，堆了一大堆。
    朱小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些柴火，大大小小，对兰凯说道，“这些柴火，他们都是用手拧断的吧！”
    “应该是，他们没有没有柴刀这些！”
    朱小略微寻思，“你去买几把柴刀来，送给他们，让他们去砍柴，这个时候，县城不少人都要卖柴，就算便宜些，至少够他们买个馒头！”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朱小想的明白。
    “……”兰凯犹豫片刻，颔首应下，“那小的这就去！”
    “嗯，去吧！”
    兰凯没敢耽搁，立即去打铁铺子买了十把柴刀，去城外找到那些个小乞丐。
    “兰凯哥哥！”
    兰凯看着他们，这些个小乞丐挤在一起，见到兰凯，都十分激动，以为夫人又给他们送吃的来了。
    “你们年纪大的，出来十个！”兰凯出声。
    挤了好一会，十个男孩子站在兰凯跟前，“兰凯哥！”
    兰凯把柴刀递给他们，“这是夫人给你们的柴刀，让你们去山里打柴，这柴火卖掉后，就有钱买粮食，但夫人有个要求，就是你们要齐心协力，大的要照顾小的，小的要听大的话，还有女孩子，你们更要照顾一些！”
    “……”
    看着手里的柴刀。
    十个男孩子觉得激动，又觉得沉重，“可是兰凯哥哥，有人会要温敏的柴吗？”
    “你们只管去砍了回来，夫人会想办法帮你们卖出去！”兰凯拍拍一个孩子的肩膀，“如今夫人给你们找了一条活路，要记住夫人的恩情，更要努力一把，等夫人把买卖做起来，需要柴火的地方也很多！”
    “夫人用柴不要钱！”一个男孩子道。
    其它连忙附和，“嗯，不要钱！”
    兰凯笑笑，“你们能这样子想，就好了，以后你们上午去山里砍柴，然后我给你们送吃的过来，再顺便教你们些拳脚功夫，就是这破庙，也要收拾出来，别这样子乱糟糟，脏兮兮的，你们有手有脚，这些活都能自己做起来！”
    孩子们倒是懂了。
    以前每天要出去讨吃的，能有一口吃的都极其的不容易，这才吃饱了几天，自然格外珍惜。
    兰凯回来后，跟朱小商量，把这些孩子都收编养起来，他来教他们功夫，以后能用的地方多了，女孩子们跟着方芝学刺绣，这绣好的荷包也能卖到外面去，只是这些，还得朱小去走关系。
    “我写张帖子，你送到胡家去，看看干爹、干娘什么时候有空见见我！”
    “是！”
    这种事情，还得朱小先主动，胡家那边立即回了信，让朱小明日上午去。
    既然要去朱小也让方母做了几样点心，带着方芝、兰凯出了家门，前往胡家。
    胡夫人在门口等着，见到朱小，笑了起来，“小小！”
    “干娘！”
    胡夫人笑着握了朱小的手，“外面怪冷的，咱们暖厅说话，县令大人也在！”
    “干娘，我……”朱小倒是诧异。
    “你做的事情，咱们都知道了，只是你这么做，出发点是好的，心意也是好的，可到底不太合适，所以你干爹知道你要过来，便请了县令大人一起，咱们商议商议，要怎么把这件事情做的完美些！”
    “多谢干爹、干娘为我筹谋！”
    “你明白就好！”
    暖厅里，县令和胡三爷正在说话，见到朱小进来，停下说话。
    “见过干爹，见过县令大人！”
    “朱夫人不必多礼！”县令大人道。
    胡三爷颔首，“你如今怀着身孕，别站着，坐吧！”
    “嗯！”
    朱小坐下之后，县令也没啰嗦，直接就把朱小帮那些小孩子的事情说了一遍，也感慨了一番，“你这么做是好心，但你可知道，那些都是被圣上发配到婺城，永不赦免的人！”
    “我知道，只是大人，这些孩子，若真的没口饭吃，这个冬天过去，到了来年，怕是又要死去不少，我只是尽我绵薄之力，给他们口饭吃而已，他们也知道感恩，给弄了不少柴火来，就算天大的错，他们已经遭受了惩罚，稚子无辜！”
    县令何尝不知。
    只是这知道是一回事，不敢做又是一回事。
    说起来他还不如一个妇人有魄力。
    “但这种事情，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我虽是县令，但这婺城做主的人却是大将军！”
    朱小抿了抿唇，“大人，不知道您能不能牵个线，让我见一见那位大将军！”
    “这……”县令有些犹豫。
    这郑将军冷酷无情，又手段狠辣，这整个婺城说起他这个县令无人惧怕，但说起这郑将军，却人人胆寒。
    因为他的铁面无私和六亲不认，在他那里，不管你是谁，只要犯了事儿，谁求情都没有用。
    “恐怕见不到这个郑将军！”
    “……”
    朱小想了想，“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九成没有！”
    朱小却坚持道，“既然是九成没希望，就还有一成希望，大人就辛苦一些，让我见一见这位大将军！”
    朱小说着，又想起了什么，“这位大将军成亲了吗？”
    “还不曾呢，大将军洁身自爱，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有人说大将军有那方面的癖好！”
    没有女人，那就是喜欢男人。
    断袖之癖的大将军吗？
    “既然还不曾，那就麻烦大人周旋一二了！”
    “我尽量！”县令大人道。
    这郑将军手里确实有权利，让婺城的人出去几个，但他却从未给过任何人这个机会。
    朱小又把自己想起的事情告诉胡三爷和县令，让他们若是有人去京城，记得找神医云浮落，问问他是否认识朱小？
    朱小又说要卖东西，买山地种东西的事情，一个金手镯，一个玉镯，胡三爷给了朱小一百两银子，至于卖了多少，朱小不问也不去管，都是胡三爷的事情了。
    胡三爷也想赚这一笔银子，倒是胡夫人瞪了胡三爷好几眼。
    觉得都是一家人了，还算这么清楚，就少了一份亲情暖心，多是功利。
    朱小倒是觉得很好，公是公，私是私，算的清楚明白，挺好！
    这买地么，朱小打算买十两银子，县令的意思让朱小开三十五亩，三十五亩那是真的很大，山头可以开，山脚下也行，就是这地方要朱小自己去选，选好了地方到衙门说一声，衙门派人过去量地，在开垦就行。
    因为胡三爷的原因，这便多了五亩，到时候衙门的人去量，肯定又会多两亩，朱小这边只需管一顿饭就好。
    朱小还是想着在那边修几个屋子，把那些孩子安置下来，都成为良民，能够娶妻生子，给她种庄稼，过上能够温饱的日子。
    不用这么颠沛流离，什么时候性命也没了。
    从胡家出来，朱小也没闲着，让兰凯拉着她出城去看地方。
    兰凯在这边长大，对婺城附近都比较了解，“夫人，县城外倒是有这么几个地方，其中一个还是在山谷里，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好！”朱小才应声。
    就瞧见一队人骑马恩奔来，那十几个人身上都穿着铠甲，朱小就那么看着，也没进马车去。
    那为首的人，本没在意，却在瞧见朱小的样子后，“吁！”
    似着急又似急切的拉了马缰绳。
    那马儿嘶鸣一声，前蹄抬的很高。
    再次落在地上，他就骑在马背上颠簸了几下。
    直勾勾又有些放肆，但又小心翼翼的看着朱小。
    “……”
    这一刻，郑怀远觉得自己是看错了，那个人怎么可能是朱小。
    朱小嫁给了懿王，成为了懿王妃，懿王登基为帝，她就是皇后，怎么可能在这边疆婺城。
    一定是认错了。
    郑怀远这么想着，骑马飞奔而去。
    他那些个属下纷纷看向朱小，暗道，这小媳妇长得可真好看，难怪他们大将军都忍不住停下来瞧了瞧，可惜是个孕妇，还有男人了。
    又连忙去追郑怀远，“大将军，等等！”
    看着那些远去的人，朱小抿了抿唇，“兰凯，那为首的男人，就是郑将军吗？”
    “回夫人，是的！”
    原来他就是郑将军，长得倒是不错。
    不过刚刚那眼神……
    朱小笑笑，要勾引这么个男人，她倒是有几分把握。
    “上马车，去看看你说的那个地方吧！”
    “是！”
    方芝扶着朱小上了马车，才说道，“那郑将军瞧着好威风！”
    “是挺威风的！”
    可也仅仅是威风了。
    兰凯说的地方，朱小一眼就喜欢上了。
    真的，位置好，马车停在路边，兰凯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也就盏茶功夫，便到了山谷里。
    进了山谷，视野顿时开阔，小溪流水，山围绕着山谷，开三十多亩土地不成问题，就是田兴许也能开垦几亩出来。
    “这个地方真不错，离县城也近，真要弄好了，我也想住这里来！”朱小轻声。
    这里又没人家，从外面修一条路进来，也不碍着谁，到时候田地开垦多了，小孩子们长得，弄成一个小村庄，和和睦睦的住在一起，多好！
    “夫人喜欢这里就好！”
    “我喜欢这里的，等回去后，你就带衙门的人过来量地，我看这边位置很大，你看看能量多少，都量出来吧！”
    “夫人要买很多地吗？”
    “多买一些也好，不是有好几百个孩子，都喊过来干活！”
    “可是夫人……”兰凯犹豫。
    “你放心吧，若真是那郑将军做主，我有办法让他答应下来，这些孩子就算不能出婺城，一个良民的身份，我还是能够为他们争取来的！”
    “……”
    兰凯一开始没明白朱小为什么这么肯定，等回去后，看见那郑将军一个人等在城门口，兰凯就懂了。
    郑怀远回到婺城的宅院里，越想越心乱，几个属下又说那小妇人长得好看，就是怀了身孕，是个又男人的妇人，若是他瞧上了，就让那妇人和离，嫁给他。
    他心里有人，也从未想过娶妻。
    但这一会子，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他心动了。
    真的那个他这一辈子都得不到，毕竟天启帝有多爱朱小，他是知道的。
    当初多看了几眼，就为了那一碗麻雀肉，他被打的好惨。
    这个假的，也能慰藉心里的空虚和不甘。
    所以鬼使神差的来到了城门口，想着见上一见，与她说两句话，想象着朱小就在他面前。
    虽然有点卑鄙，有点无耻。
    但这一会，他看见马车慢慢驶来，整个人顿时血脉沸腾，心跳加速，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