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对方年纪跟当今圣上差不多,又是北方口音,本还以为自己祖上烧高香了。搞半天是个乌龙事件。
想想也是,皇帝虽是南巡,但照以往的情形看他并不私自出门,至少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这一茬。皇帝每每从南京过,都由大小官员陪着去各处儿,走一走逛一逛便离开了。还从没听说有人在豆花摊上撞见过他老人家呢。
孙明秀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又问:“林兄可有表字?”
“逸清。”
知薇头一回听说他的字,心想当真是字如其人,他可不就长飘逸清秀嘛。说清秀都是委屈他了,夜色笼罩下都亮眼得跟朵花似的。
三个人边吃豆花边聊,孙明秀是个挺能说的人,听出他们是外地口音,就主动介绍起南京的风物来。知薇一颗心就没在宫里待过,现如今听人说外头的情形,更是面露向往之色,都忘了皇帝还在边上,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吃完豆花孙明秀邀他们两人上秦淮河听曲儿去。他家在河上有条画坊,坐船游湖听曲,也是当时有钱人中一种流行的休闲方式。
皇帝一点儿不想去,奈何身边这一位兴致颇高,竟不问他自个儿就答应了下来。答应过后才觉得不妥,假惺惺看他,一副做错了事求原谅的模样。
皇帝忍着敲她脑袋的冲动,只能跟着一块儿上了船。
知薇高兴坏了,秦淮河的歌女她早就想听一听了。上辈子关于她们的影视剧多如牛毛,风尘女子与世家男子之间的爱恨情仇,她小的时候特爱看,看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长大后才觉得自己是傻叉,为这种雷剧掉眼泪多不值得。
虽这么想却还是好奇,那些女子真如传说中那么美吗?什么秦淮八艳,是后人捧出来的还是真有其人。
孙明秀大约是哪位官员的儿子,家里的画坊既大且美,停在一众船间十分显眼。知薇狗腿地巴结皇帝,一路上小厮模样十足,进到船舱后也不敢坐下,只站皇帝身边。
孙明秀叫家仆去湖里召人,很快就有几艘小船驶了过来,里头各端坐着一位蒙着轻纱的女子,手里捧着各式乐器,等着客人点单。
皇帝是客人,孙明秀就叫他点。皇帝见惯了美人,对这样的看不上眼,转头看一眼知薇:“二才,你来点。”
知薇对这个名字很不习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走过去冲那些女子道:“能把面纱摘下吗?”
旁边孙明秀的跟班赶紧同他解释:“你是外乡人不懂,咱们这里有规矩,姑娘们的纱轻易不能揭。你得先点,她便给你唱。唱得好了要给赏钱,赏钱给多了这面纱才能揭。”
知薇心想果然古往今来都这一样,干这一行的都有个起步价,价钱没开到人连面都不给你露。
她本想欣赏一众美女的愿意就这么落空,一时有些意兴阑珊,就随便点了个抱琵琶的女子:“就她吧。”
随即回到皇帝身边。皇帝看她这样子,皱眉道:“怎么,没瞧着面孔不高兴?”
“本听说秦淮河歌女个个姿色不俗,想跟着您见识见识的。”
皇帝心想我没那么色,但看知薇一副期盼又失落的样子,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钱袋,轻轻放在桌上。那是出门前马德福特意为他准备的,上头绣满金丝,内里沉甸甸的,哪哪儿都透出一股土豪的味儿来。
他动作自然低调,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气势,叫人难以忽视。孙明秀就想今日大约是碰着高人了。
那几个歌女见他这举动,知道发财的机会来了,一个两人都不划船走,就这么赖在这里。
孙明秀看懂了这出戏,这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拿钱捧自己的小厮玩了。这说起来有点荒唐,做主子的讨下人高兴,十分不像话。但他看知薇又觉得不像普通小厮,眉清目秀比个女子还漂亮,只怕与那林逸清有点瓜葛。
若当真是那样便说得通了。千金难买心头好,为着喜欢的人,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于是他吩咐下去,叫歌女们按顺序来,人人先唱一支曲。唱得好了便有赏,得了赏便要摘纱巾。
头一位就是知薇刚才点的那个绿衫女子,抱着琵琶弹了首阳春白雪,还配了几句新奇的词儿。她唱完后皇帝把钱袋给知薇,叫她封赏。
知薇本以为里头是银子也不在意,拿了一锭出来就给那姑娘送去。结果送到面前却是一愣,这哪里是银子,分明是金元宝。
这下知薇也愣了,回头看皇帝。皇帝却一脸自然的表情,示意她继续。旁边孙明秀的小厮看傻眼,就连孙明秀本人也微微皱眉。
看来这一位当真财大气粗,听支曲子赏一锭金子,自己今天眼力倒是不错。
那绿衫女子惊喜莫名,赶紧扯掉自己的面纱,冲知薇露出个笑来。她本生得不错,笑起来也是明艳动人,奈何满脸贪才之气,倒叫她的美被掩了下去。
其他人纷纷上场,不过一个时辰光景,知薇就送出去五六锭金子。后来旁边船上的歌女听得这里有人大派金元宝,纷纷赶过来毛遂自荐,皇帝也不介意,一副有多少送多少的架势。
这下子知薇倒心疼起来了。她原本就是贪玩好奇心重而已,没想到皇帝这么大方。虽说他掌管天下国库,钱多了几辈子花不完。可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啊。
再说那些歌女也就长那样儿,真正出尘脱俗的不多,看多了就没意思了。眼看那边涌过来十几二十艘小船,一副来抢金子的模样,她也被吓着了,赶紧冲孙明秀的小厮道:“叫她们别来了,我不想听了。”
说完她走回皇帝身边,把钱袋塞他手里:“您快收起来了吧。”
皇帝接过来也不掂量,直接袖笼里一塞。旁边孙明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丝毫不露真实想法,只对皇帝道:“唱曲这事儿初听风雅,到底有点绵软。林兄在此地可要待几日?”
“还要再待几日。”
“那敢情好。过三天城南有文人聚会,谈诗做赋可是热闹,都是准备明年赴京赶考的举子。林兄可有兴趣参加,届时好让小弟讨教讨教。”
皇帝心想这人倒会攀关系,从豆花摊到画坊,这会儿又要邀他去城南。三天后本是他准备启程继续南下的日子,若答应他就要改变计划。
他就想回绝算了。一抬头见知薇正盯着自己看,便问她:“你可想去?”
知薇其实挺想去的。一直以来她都没见皇帝做过诗或是画过画,每每只见他习字,不知他诗文功夫如何,肚子里有没有点墨水。
她真想看看他和人斗诗或是斗画的情景。
但想想刚才那些金元宝,她又不敢乱说话。今晚叫皇帝破财了,回头去诗文会,他不会又要大洒金钱吧。
她那脸上露出期盼又隐忍的样子,看得皇帝直摇头。
当真是败在她手里了,如今的他哪里还有一点圣明天子的样子,成了一个彻头彻尾迷恋美色无法自拔的男人。
为不扫她兴,又为看看南京读书人的模样和文化氛围,皇帝便应了孙明秀的约。说好那一日酉初时分在此处岸边相见,到时他们坐船前往,待得夜间再将他们送回岸边。
回去的马车上,知薇还在为那点金子心疼。
“您也太大方了,唱一支曲子就赏那么多,那一小锭元宝可值百来两银子呢。”
“你觉得她们唱得不好,不值这么些钱?”
“唱得是不错,可真的太贵了。您知道那一锭元宝够平常百姓过多少年。送得我手都软了。”
皇帝和知薇并排坐车里,听到这话很自然地拿起她的手来:“我瞧瞧,是有多软。”
知薇想抽回来,试了两下没成,只能转移话题:“三天后咱们就要启程了,您真要去参加那个诗文会吗?”
“行程可以改。不过听你的意思倒是不想叫朕去。朕本以为你挺盼着这事儿,这才答应了那个孙明秀。这下子岂非要失约?”
“奴婢没这个意思。您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可别因为奴婢改变什么。”
“你这个人,永远这么口是心非,朕若听了你不去,回头又得几天心情不好。”
知薇没说话,心里却想着另一出。他既知她口是心非,怎么最近这段日子自己的心境变化了这么多,他竟是瞧不出来。
自打那天在假山里被皇帝亲了一口后,知薇的心情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她明明是个现代人,对贞操这种看得没古人重。只是亲一个脸颊算不得什么。可不知是不是在古代待久了,竟也有了点顽固的想法。
皇帝当真哪哪儿都好,撇去某个因素外,和他在一起其实挺高兴的。他很体贴又照顾人,对她不怎么拿架子,有时候还有幽默感。更何况他英俊又有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对象。
要搁现在他这样的即便是结了婚,还是会有数不清的小姑娘前仆后继来挖墙角的。
所以知薇想,要不也别折腾了,就这么凑和过得了。宫外真就比宫内好吗,不也一样有要操心的事儿。人活着不可能事事称心,她若在宫里,至少目前来看感情这事儿还是称心的。钱财也不用操心。若出宫去,称心事儿没找着,糟心事来一堆可怎么办好。
这种事情想得多了,难免态度就会变。她最近跟皇帝说话的时候随意了很多,刚开始是安慰自己不在京城,后来慢慢才觉得,大概真是心境变了。
不过一个吻而已,短暂得她都没品出味儿来,却是如惊滔骇浪,在她心里大闹天宫起来。
皇帝见她沉思不说话,便问她:“今日有意思吗?”
“有意思,除了钱花得太多外,其他都挺有意思。”
“那你觉得那孙明秀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