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吟从车上下来,对那个几个打人的店小二道:“停手,我们主子说了,这人的酒钱多少,算她的。”
那几个打人的停了手,打量一眼秋吟,只当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小丫鬟。其中一个道:“他连吃带喝,用去了二百个钱。”
秋吟拿出三钱银子来,给了那小二,道:“多的那些,他爱喝就让他全喝了酒去罢。”又取出八钱银子,放在秦英身边,道,“我们主子说了,以前相交一场,虽不知你为何叛出家门,也不忍见你如此,你好自为之吧。”
秋吟交代完,便又返身上了车。待车子动起来后,秦英忽然清醒了,从地上站起来,叫道:“杨姑娘!”
秋吟闻言,对杨雁回道:“姑娘,你听,他知道是你。”
杨雁回却没有停车的意思,只是道:“李嫂子,我们快些赶路。”
清醒后的秦英,却是骡车甩不掉的,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已追了过来,道:“杨姑娘,你最好停一停,我若是追你到车厢里,只怕你面上不好看!”
杨雁回气得掀开帘子,恼道:“我好心帮你一次,你要做什么?”
“我有些话要问杨姑娘,我看杨姑娘还是下来,选个清静的地方好了。茶馆、酒楼,都行!反正比这样当街被我强拉着说话好!”
那赶车的李嫂子只以为遇到了什么狂徒,举鞭子抽在他身上:“小畜生,快滚!休要再吃我鞭子!”
秦英却是纹丝不动,对杨雁回道:“你最好让她停手,她要是再来一鞭子,我就将你的车掀翻!”
杨雁回真想啐他一脸唾沫星子。她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到家了,好端端的招了个煞星过来。当下冷笑道:“秦公子见谅,有前车之鉴,我可不敢与公子独处。”
秦英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今日绝不会再犯糊涂,何况杨姑娘身份也不同了,我便是要犯糊涂,也犯不到你身上去。”她现在是穆振朝的未婚妻。所谓朋友妻,不可欺。他还没混账到非礼朋友妻的地步。
杨雁回叹口气,只得随他下了车。李嫂子叫道:“姑娘。”
杨雁回道:“放心,不会有事。”
杨雁回随后选了一处茶馆,进了一间雅阁。她觉得秦英这小子酒品不好,如今又喝得有五分醉了,再喝下去,谁知道他会干出些什么来。所以,还是选茶馆安全。
依着秦英的意思,李嫂子和秋吟都被杨雁回安排在雅阁外头守着。
坐定后,杨雁回打量秦英一眼,问道:“苏姨娘没了?”
秦英道:“是,我娘她死了。临死前,她什么东西也吃不下,躺在床上整整疼了七天。无论我强行灌她什么药下肚,都不能让她舒服一点。直到死了,她才不疼了。
杨雁回不语,只是默喝了杯茶。
秦英忽然问道:“你心里是不是觉得很痛快呢?”
“我为什么要觉得痛快?”
秦英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只要你在我们家出现,我娘就会倒霉,我们家总要出些状况。杨姑娘,你真的和我们没仇么?你帮着秦太太对付我娘,后来又放火烧我家,这一次,往秦家送那套首饰的人也是你。”
杨雁回暗自思忖,放火的事要不要继续抵赖?她就知道,等秦英脑子清醒后,还是会怀疑她的。只是这小子虽说依旧疑心她,却再没为此事找过她麻烦了。
秦英又道:“杨姑娘也不必抵赖。当初我一时糊涂,被你糊弄了过去,事后我又查过。我记得元宵节那天,你摔倒在一个铺子前。后来我想起此事,特地找到那家铺子问过,他们元宵节那日,丢过火镰。”
杨雁回低头喝茶不语。
秦英又道:“只是当时反正家已经烧了,那些奴仆也处置了,我便放你一马罢了。”
杨雁回听了这话,干脆抬起头道:“火是我放的又怎么样?你也该想想,我为什么要放那把火!”
秦英不言语了。他要不禁锢杨雁回,杨雁回何必烧了秦家。
杨雁回又道:“我们有什么仇?若非说有仇,那也是你一次又一次主动来惹我。”
秦英好笑道:“杨姑娘,我若是告诉你,中秋那次,如果你执意不从,我最后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呢?那晚我吃了那么大的亏,但也没有把你的丑事说出去不是?”
杨雁回听得这话,气得只是冷笑,忽然抬手,重重给了他一耳光:“我告诉你,我早想打你了!每次想起那晚,我就想砍你几刀!你还好意思把自己说得像我的恩人一样?!”
秦英本就带了酡红的面上,又渐渐浮起五道指印。
不待秦英发火,杨雁回起身,推开窗子,指着下面的街道,怒道:“你现在就对着底下嚷出去好了,就说花浴堂杨家的姑娘,有野男人!”
穆振朝反倒没辙了,只是端坐着不肯动。
杨雁回冷笑道:“你说你那晚会停手,我凭什么信你?我只知道,我怎么挣扎都掰不开你一根手指头。真对不住,我一点也不相信你今天的话。在我看来,当晚如果不是俞谨白经过,我早就完了。我和俞谨白清清白白,无论当初还是现在,什么都没做过。当初甚至,我心里根本没有他。是你自己有问题,你当时满脑子男盗女娼,不过是看到有个男人救了我,我们又认得,你便硬要往那里想罢了。如果现在有个人闯进来,看到我们两个坐在一起喝茶,难道便要怀疑你我之间有苟且吗?你差点毁了我清白,过后又平白怀疑我与人有私情。难道当时俞谨白经过,为了避嫌,便不该来救我才对么?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秦英一时竟哑口无言。
杨雁回又嘲讽道:“其实你骨子里还是跟你娘有几分像的。同样都那么狠毒。我当初不过是年幼不懂事,说话太冒失,惹你不快罢了,你仗着喝醉了,就耍酒疯,要毁人清白。”
秦英垂眸:“对不起。”
杨雁回勾起唇角:“不过你们也有不同,至少,你表面上还是讲理的。”
这话里的讽刺太浓,秦英好笑:“表面上?”
杨雁回道:“难道我有说错?我不过跟着我娘往你们府里送过几次鱼,你们家那堆烂事,我便知道了个差不多。难道你身为秦家的长子,就真的什么风声也没听过吗?请问,你们家大小姐是为什么死的?你的胞妹秦芳,为什么会嫁给了霍志贤那样一个淫欲无度之人?”
秦英的面色一分分白了下去,饶是双颊酡红,都掩盖不住血色的消褪。
杨雁回又道:“就算秦莞那次是事出突然,那秦芳要嫁的是什么人,她自己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么?敢问你这个做大哥的,有为她做过些什么吗?你是不是在想,反正秦莞也死了,你没必要为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异母妹妹出卖自己的生母?反正秦芳很满意这门亲事,你也没必要劝她不要嫁过去?你真干净,真清白!其实你不但像你娘,还很像秦明杰。本是骨肉至亲的女儿家,在你们父子眼里到底算什么?踏脚石吗?”真不愧是秦明杰养大的。
眼看着秦英气得面部一阵抖动后,却又克制住了脾气,继续沉默,杨雁回又道:“至于你说的什么首饰,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往你们家拿过一次首饰,是想卖给秦太太的,后来的事,我一概不知。”就算她知道,至少在这件事上,也要咬死了说不知道!
秦英道:“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杨姑娘何必还要装傻呢?我又不会为这个将你怎么样?你表姐和芳儿早已势不两立,你姨妈的嘴会那么紧,对你们瞒着我的事?”
这次轮到杨雁回沉默。
秦英仍旧执着于自己最初的疑惑,问道:“杨姑娘,我们之间,我是说,在那一年的八月十五之前,真的没仇吗?”他只知道她在秦家门前被撞过一次,伤得很重,后来死里逃生。但撞人的马车不是秦家的。况且那么小的小女孩儿,哪里来得这么大恨意?
杨雁回面不改色道:“没有。虽说早就瞧你们家不顺眼,但我杨雁回,还有我们杨家,跟你们秦家,还有你们秦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任何过节。后来的事,全是你自己多心。原来你今日强迫我和你来这里说话,就是为了问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们秦家有哪些仇家,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秦英道:“也对,凭杨家也没资格做秦家的仇家。”
都这种时候了,这小子还这么抬举秦家,贬低别人家。杨雁回暗暗在心里又朝他面上啐了一口。脸真大!
☆、第174章 寿礼
这样的谈话很是没意思,杨雁回觉得该说的也都说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如果你没别的问题,我该走了,我这次来,是给穆夫人贺寿的,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秦英听她说起穆家,便道:“穆振朝之前给我寄来过一封信。他在信里说你这个人,脾气不好,性子太坏,胆子又太大。”
杨雁回的脸当场就黑了,穆振朝这是什么意思?
秦英又道:“他还说你仗着有点小聪明,便总是随意使性子,料定别人也不敢将你怎么样。你这个德性,很容易招祸。所以,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麻烦,让我多照应你一些。”
杨雁回心里这才稍稍,稍稍,稍稍的舒坦了那么一丢丢。但还是老大不高兴了————穆振朝怎么能在他的朋友面前将她说得这么讨人嫌?
秦英接着道:“不过我现在已经是自身难保了,也顾不得你了。杨姑娘,你好自为之吧。”
“哼!”杨雁回气呼呼的扭身欲走,忽又想起什么来,便又对秦英道,“我听姨妈说,英大奶奶过得不大好。你就这么走了,英大奶奶还稀里糊涂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呢。她一个女人,守在一个没有丈夫的家里,也怪可怜的。你好歹也该跟她交待明白。”
秦英垂眸,端起一杯茶,送到唇边,长长的睫毛打下的阴翳让人瞧不清他目中神色,他道:“她根本就不需要我!”话毕,一饮而尽。
杨雁回摇摇头,头也不回的走了。才出了雅阁,已是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的秋吟和李嫂子,忙围过来,问她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杨雁回摇摇头,道:“秦公子不过跟我说了几句话,咱们走吧。”一边和两个人往外走,还不忘了交代她两个,她们路遇秦公子的事,可以不用跟闵氏说,免得吓着娘。
到了州府衙门前,三个人找到知州的首领衙门,杨雁回报上姓名,里头立刻有媳妇子迎了出来。待发现杨雁回一个闺阁女子,出门没有长辈带着,只有个媳妇子和丫头跟着,穆家的媳妇子们皆是一怔。
杨雁回带来的生辰礼物也很特别,并没有什么布匹、尺头、绣鞋、寿桃、寿面之类体面人家常送的几样物什,倒是带了两条咸鱼和两根腊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