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雁回慢慢跌坐在菜地前,慢慢的小声啜泣起来,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收不住。她是该尽情的哭一场。往日的冤屈,竟然再无法昭雪了。
她隐隐猜想过这个最坏的结果———或许秦明杰便是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做什么。对他而言,秦家的稳定比什么都重要。牺牲一个女儿算什么?或许连继母葛氏所受到的欺压,秦明杰也不是全然不知,只是他不在乎。他讨厌他的嫡母给他安排的这个女人,所以,她受多少委屈他也不在乎。就像不在乎秦莞冤死那样。
可是事到临头,现实裸的摆在面前,杨雁回还是难过得无法自已。她那十几年的人生,到底算什么?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双缎面鞋子,黑鞋净袜。
杨雁回察觉到有人来了,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抬头去看来人。
杨鹤俯身,低头看着妹妹,神色纳罕:“你这又是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
杨雁回立刻回复心神,嗫嚅道:“二哥,我真的不想嫁给穆振朝。”
杨鹤起身,回头望向随后跟来的闵氏、杨鸿、崔姨妈等人,一脸的无奈。
杨雁回干脆耍赖,故意声嘶力竭的干嚎:“我不嫁人,我不想嫁人,这辈子也不嫁,尤其不想嫁给那个穆振朝。”
杨鹤直叹气:“雁回,人家好歹也救过你,你怎么就这么不领情?”
杨雁回道:“那你既然这么领情,你嫁了他去吧。也不枉他救了你妹子一场。”
在场的人脸都黑了。
闵氏也恼了:“你这丫头疯了,整天胡说八道些什么?定是看话本、写话本的,惹得你疯魔了。早些时候就不该由着你。这亏得都是家里人在,若给外头人听到,成什么样子?”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女儿到底对这桩婚事哪里不满意。
崔姨妈却是笑道:“孩子这是不想离开娘的身边,猛的一听你给她说了人家,还受不了呢,容她缓缓就好了。”
……
闵氏并没有容杨雁回缓缓,很快就将亲事说定,换了庚帖和婚书。都是趁着杨雁回进京,将写得长本子拿去给邢先生看并斟酌如何修改时悄悄办的。待事情办完了,才通知了杨雁回一声。
杨雁回顿觉受不了。娘是如何从那么宠她,变得这么了……
但她没敢再嚎丧,还状似不经意的流露出了几分女儿的羞涩。因为闵氏已经表现出不让她写话本的意思了。闵氏认为女儿这个样子,都是那话本害得!
眼见爱女已接受了亲事,闵氏便也觉得表姐当初说得有道理,雁回以前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要离了娘罢了,想来与那本子无关。是以,也就没说什么了。反倒是越发的心疼起女儿来。
……
杨雁回顾不得再为秦莞的遭遇悲伤,便将热情和精力悉数投入到了破坏自己和穆振朝的亲事上。
穆振朝这厮倒也不是个呆板无趣的家伙。他时常差小厮往花浴堂给杨雁回送些好玩的小玩意儿,好吃的小点心。这么一来,弄得整个花浴堂的人都知道穆公子又给杨雁回送了什么什么东西了。
因杨雁回不常在花浴堂,回回那东西都要经一遍女工们的手,再送到她家里来。要不是闵氏和庄秀云在,只怕女工们更是要光明正大的细看穆振朝送给杨雁回的东西。
穆振朝很会收买人心,时不时还请整个浴堂的女工都吃一回点心。整个花浴堂的人都在说,杨姑娘未来的夫婿真是个大好人,将来也肯定对老婆好。闵氏也对女儿道:“这下可不怨娘给你挑的女婿不好了吧?”
杨雁回心如铁石,不为所动,仍旧在琢磨着破坏掉亲事。一边琢磨又一边咒骂秦英,这混账东西怎么想的?难道就不能告诉他的好兄弟,她早已有心上人了?他看着穆振朝往火坑里跳有什么好处?嗯,至少她自己觉得,穆振朝若娶了她,定是跳入火坑里了。
终于有那么一天,杨雁回搅和散这亲事的机会来了。
☆、第141章 杨雁回巧遇穆振朝
一日,杨雁回坐了骡车,带着秋吟上京,将写好的话本子,也是她第一次写的长篇小说,拿给邢先生看,又对邢先生说起自己已定亲的事。
按照邢先生的规矩,与人商讨话本时,不能有第三人在场。实在是时下盗版者太多,而且手段百出,无比下作,以至老人家防备太过。是以,秋吟是在屋外的。反正邢老先生已是望七的年纪,也无人会疑虑些什么。
邢先生听杨雁回说她已经定亲了,分外诧异,忙道:“怎么这样突然?”
杨雁回道:“娘怕我又撞见个威远侯,偏又再没遇见个穆公子来救。”她是对邢先生说起过此事的。还愤慨的表示想将此事改成话本,痛批威远侯。邢先生思量了思量,没敢直接应了。
听杨雁回这么说,邢先生大为感慨,道:“这分明是因噎废食。”
杨雁回顿觉找到了知音。但她还没来得及感慨,就听邢先生又问道:“少棠可知此事?他就什么也没做?”
杨雁回心说,老爷子怎么就那么喜欢撮合她和季少棠呢?她道:“我已久不见他了,不知他现在的景况。再者,我的亲事与季公子有何干系?”
邢老先生道:“丫头这话忒没良心,那小子可没在我跟前少帮你说好话了。”
杨雁回便问老头儿道:“依着先生的意思,我这话本写得其实不中,都是靠着季少棠的面子,先生才肯着人刊刻?”
邢老先生只得道:“那……到也不是。”小丫头的本子卖得着实好,尤其受女人欢迎。
杨雁回道:“先生不羁惯了,往后千万莫再乱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季公子有私情。我倒是没什么,我怕季公子被耽误了。”
邢老先生听得哈哈大笑:“丫头这话可是说反了。怎地反倒是你没什么?你就不怕那么好的一门亲事给飞了?”
杨雁回正色道:“我巴不得飞了。”
邢老先生纳罕道:“照你以前所说,那穆公子武艺超群,一表人才,你如何就这么不愿意?”
杨雁回道:“我嫌他们家是当官的。”
邢老先生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可是怕人家千乡万里的去做官,你也要跟着到任上去?这一去,可就离家远了。何况朝廷不许地方官在任上买房屋,还要住到自己的首领衙门里。那地方多窄憋?一说起来又是官眷,不好随意进进出出,生生憋屈在衙门后头那一个小小院子里,可不要憋煞了小雁回呀。”
杨雁回道:“这倒不怕。我娘都细问过的。那穆知县下一任只怕要选了通州知州,还是紧挨着京城,没有离家千乡万里。再往后,只怕是要留京做京官。便是穆振朝,也帮他在五成兵马司谋个差事。京官便可光明正大置办私宅。便是打点不到,没选了京官,也没甚要紧,不用做小儿媳
的跟过去伺候二老。只让我和穆振朝在一处。”
邢老先生又道:“如此说来,你娘给你选的这门亲事就更不差了。你是怕那当官的人家规矩大?便是置办了私宅,你也不好随意出去?”
杨雁回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她已有心上人了,只是心上人不知在哪云云,何况她如今确实禁不起官眷的那些规矩,便叹气道:“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人都说,京城的女人已是够随意了,便是我们京郊,也已是好多了。可真要做了官眷,我也受不了呀。以后七月十五人家放灯,我还能不能去看?小潭山能不能随意去爬?这话本子还写不写得?若是都不能,我情愿还是去死了罢。”
邢老先生嗔道:“小小年纪不要乱说,开口闭口死呀死的,不吉利。”
杨雁回便不提“死”字了,只是道:“我娘听了我的顾虑,说除非将我配给个杀猪种地没根基的人家,否则谁家的女人还不得守着些规矩?这也都是没法子的事。我说,那我有润笔,还有花浴堂的分红,我自己守着银子过日子罢,多轻松自在,何苦嫁了人去受苦。娘说我小孩家家的乱说话,又说她看那穆夫人时不时还能去花浴堂泡个温泉,想来穆家对女眷的要求尚算宽松,家风不算守旧了。毕竟那花浴堂的女客,大多也只是富人家的太太奶奶,正经的官眷可是不多。”
邢老先生也没话说了,只得道:“如此看来,你娘已是处处都为你想得周全了,你还是从了吧。”完了又叹息一声,“只是可惜了少棠呀!”
杨雁回:“……”
……
杨雁回没精打采的乘了车往回去,正走着,忽闻窗外有人道:“这位大嫂,请问这可是杨家的车子?”
杨雁回闻言,面上顿时大喜,这分明是穆振朝的声音!很好,她正想着要会一会这个家伙呢。就是发愁女人家要守的规矩多,没有个见他的时候。
秋吟见她面带喜色,立刻朝她脸上比了个羞羞的手势。杨雁回“嗤”了一声,心知她误会了,却是不以为意。
赶车的是何嫂子,那何嫂子并不认得穆振朝,但看对方穿衣打扮不是个寻常子弟,坐下跨的枣红马又颇为神骏,说话也有礼貌,不像个地痞无赖,便笑道:“正是,不知这位相公是哪位?”
不待穆振朝回话,杨雁回便掀开车帘子,向他道:“穆公子这一向可好?”
穆振朝发现车里头的是杨雁回,便也笑道:“我看这车和赶车的大嫂都颇为眼熟,便冒昧问了问,不想竟是杨姑娘坐在里头。”
杨雁回面上浅笑,轻轻柔柔道:“前儿穆公子送的点心收到了,花浴堂的女工都说好吃。”
穆振朝的脸色立刻黑了一黑,道:“那是送给杨姑娘的。”
杨雁回道:“我一个人如何吃得完?尝过一个觉得很不错,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将剩下的拿去赏了人了。”
穆振朝的脸色并未因此好转,但眼里看着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子,也没得气生,仍是道:“杨姑娘,这附近有家茶舍,姑娘可否赏脸同去品茗?”
杨雁回假意推辞道:“我是个闺阁女子,不好随意抛头露面。”
秋吟在一边听得直翻白眼。姑娘这话说得,好像那日爬小潭山的不是姑娘似的。